日入千万，7天拍完一部戏！他们在短剧暴富神话里淘金

近日，#短剧春节档破8亿#的热搜引发行业关注，小程序短剧在2024年开年迎来“开门红”。其中，《我在八零年代当后妈》成为春节档爆款，出品人咪蒙一个寒假靠2部短剧收入过亿话题更激发热议。

2023年狂飙的小程序短剧，一直在风口浪尖中快进，一边是“劣币驱逐良币”“内容低俗格调低下”的争议，一边是横店变“竖店”、24小时充值超千万的“暴富神话”。2024年，小程序短剧以更高调的姿态、更快速的财富积累、“龙卷风”式流量狂潮出现在大众面前。不断下场入局的影视人，纷纷要在竖屏短剧领域撕开一条光明之路。

微短剧和小程序短剧

学戏剧影视舞台美术专业的程茜，2015年毕业后来到深圳，在2018年进入影视行业，从事网剧编剧。近几年，她创作的网剧作品，只有一部在爱奇艺平台顺利播出，其余的作品往往是剧本写完后无法筹拍。“我有一部剧甚至走到导演堪景阶段了，但资金突然被撤了。”她称自己是“被迫”进入小程序短剧这一行，“2023我们在找工作时，发现深圳做小程序短剧的公司越来越多，他们通过招聘进入竖屏短剧行业，包括很多之前做游戏的人。”

作为经验丰富的电影制片人，金钱雨出于帮朋友忙，在2022年偶然入局竖屏短剧行业。“那时候我对小程序短剧还没有概念，只是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一连拍了八部。”金钱雨的“入圈”过程比较顺利。

近几年，由于短视频的兴起，微短剧在长、短视频平台上处处可见，不乏分账与口碑双赢的作品。谈及微短剧与小程序短剧的区别，金钱雨认为，横屏的微短剧是网剧微缩版，二者的艺术创造内核一致。长达几十集的网剧，讲故事是娓娓道来的，观众急于知道结果会快进播放，而微短剧类似于倍速播放，将一些观众最想知道的信息、结果直观呈现，却并不令人感到跳跃。它既保留了网剧的价值观和叙事方式，也融合了观众喜欢的情绪爽点，且并没有偏离主流叙事。

程茜表示，视频平台如爱奇艺、腾讯、优酷、芒果TV，早已面向年轻受众推出10分钟左右的微短剧，题材多为爱情甜宠、古装奇幻、科幻悬疑、都市情感等。比如导演曾庆杰执导的复仇剧《招惹》《念念无明》和《虚颜》，优酷出品的民国爱情剧《千金丫环》等，在短剧圈子里都算爆款。“观众喜欢看大开大合的戏剧冲突和极端人设。”

而小程序短剧从故事架构上，则意不在输出价值观和思想性，只需要在几集内让观众捕捉到信息点，比如受伤的男主误入女主的办公区，接下来剧情一定是女主立即帮助男主、二人发展感情，但观众仍好奇女主将如何救助男主。因此小程序短剧会直接给观众所需，镜头语言、台词、表演都更直白，也更加放大情绪价值的供给。

因此，微短剧与小程序短剧的受众群大相径庭。金钱雨认为，微短剧的受众群是视频平台的会员和受众群，大多为看网剧、网大的观众，而小程序短剧的受众更多为碎片时间多且习惯刷抖音、快手、视频号的下沉群体，也最容易通过短视频渠道触达竖屏短剧，二者切入平台的端口完全不同。

在程茜看来，喜欢看小程序短剧的观众，大多不会进电影院。因此满足观众幻想欲，不做铺垫，只需一瞬间的真相大白、人物高光时刻带来的满足感就够了。“要么极度地虐、要么极度地爽。”

很多非专业影视人的入行，不仅令拍摄质量良莠不齐，也造就了小程序短剧的程式化投流推广，“小程序短剧在短视频平台上投流这套操作，很像网文小说投流到微博、社区和音频平台的方式。”程茜透露，平台招聘短剧编剧，往往倾向于写网文小说的作者，而非专业编剧，因为相比于习惯建构剧情逻辑的网剧编剧，竖屏短剧编剧只需要把情绪做到极致，吸引观众的注意力，而这是网文作者驾轻就熟的。

套路化的创作密码

从题材、人设、剧情、拍摄手法等方面，小程序短剧都呈现可复制的流水线式特点。

拍摄手法上，小程序短剧以中近景为主，主要捕捉演员表情、肢体动作传达的情绪起伏，且少用推拉摇移等复杂的电影运镜，直切是最常用的方式，45度角仰拍更是随处可见，目的是营造主角的气场或者反派的嚣张，但随着其发展，全景、航拍等大场面展现也越来越多。

程茜告诉记者，人物设定上，逆袭复仇、虐渣、掉马甲、信息差等是竖屏短剧常用形式。男频短剧题材从赘婿、霸总、战神到飞卢，偏爱展现小人物逆袭成英雄，或者大佬隐藏身份最终惩恶扬善的剧情。曾创下“8天充值破1亿”神话的爆款短剧《无双》便是代表作，迎合了观众崇尚武力值和英雄主义神话的情绪期盼。

而女频短剧的热门题材是闪婚豪门马甲，大多为女主与作为普通人的男主结婚，但男主真实身份是千亿富豪等剧情，观众想看的是女主在接续的误会中，何时可以发现男主身份、成为豪门夫人，这一个剧情点甚至能拉扯到九十几集。

“女主善良，男主正义”，这是金钱雨对小程序短剧人设内核的概括，在她看来，短剧中男女主人设是励志和正向的。“男主即便是小人物，他最终也要崛起，如果是大佬，那他一定是秉持正义的，在男主不断升级打怪的过程中，轮番出现的配角基本上是坏人，男主最终会打败配角。”

在她看来，竖屏剧有一个非常大的优势，就是选角有代入感。“你发现他们都很亲民。女孩像邻家妹妹，男孩像邻家哥哥，他们的表演更容易让人相信，因为这些演员不是明星，没有明星光环和距离感了！”

但男女主极端复仇、极端炫富的手段也产生了不良的社会影响，随着擦边、极端复仇、极端炫富题材被严格管控后，在2024年春节档期间，爱情、亲情、萌宝、天才宝贝等题材明显增多，这也符合春节合家欢的温馨氛围。

“加速度”的生产步伐

从刷短视频时不断出现的小视频推广片段，到被视为业内精品代表的《黑莲花上位手册》《腹黑女佣》被全网下架，再到传统影视人大批入局短剧领域，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小程序短剧在2023年上演了“狂飙”式发展。

7至10天时间剧本创作，7至10天时间拍摄，加上后期制作和投流，一部小程序短剧生产过程，只需月余，影视制作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很多人理解小程序短剧的快，就是节奏快，其实它更多需要主角的台词、表演特别直白，不用动脑子。创作时不能常用隐喻、倒叙、插叙等影视化表现手法，那样会让人看不进去。”程茜对此有自己的见解。“这类短剧需要不停地通过转折放‘钩子’，来钩住观众的情绪，从剧集一开始给观众一个期待值，后面建构的剧本框架，要一直拖住这个期待值往后进行。”

金钱雨告诉记者，竖屏短剧每一集都有钩子，在8到12集时迎来第一个付费点，这里一定是一个完美的扣子，它让观众想知道故事发展。在观众看到20多集开始二轮付费的时候，又有一轮事情发生，接着下钩子，刺激人观看剩下几十集的好奇心。

小程序短剧的快，直接影响了编剧的创作思路。程茜说，竖屏短剧的创作逻辑与网剧不同，它更像是通过投流，把一些起量或者是爆量的素材扔到市场里，观众点击率和付费率高的素材内容，将被原样复制到不同短剧创作中，到最后爆量的素材会越来越同质化。程茜回忆起自己的创作经历，坦言刚开始创作时，有意识地摒弃了固有的写作逻辑，减少文学性、增加情绪性，她花了10天时间写完的剧本，很幸运地进入拍摄阶段。但很快她便意识到，“我花心思去精心设计了一些点，可对于很多观众来说，节奏还是太慢了”。

叙事共性和套路，就是怎样拿捏观众的注意力，确定受众群体和使用场景是内容创作者必须考虑的重要因素，“我们不像做影视那样，有强大的宣发和知名演员的加持，所以在创作时，我认为是比做网剧更难的”。

她的调试方法是训练自己适应新的创作思路。她从原来创作前的策划人物小传、人物成长线和人物弧光，变成了策划怎样呈现人物爽点为起始，并以付费节点为单元，下钩子搭扣子。

“我不需要统观全剧，我只要保证1到10集足够吸引人，然后复制单元框套路即可。同样的，我还是需要写分集梗概，但是从原来的开头结尾如何吸引人、人物怎样转变、主题思想如何，变成了本集短剧主要讲哪件事，并预设观众的反应。或许第5集到第9集，我都是在为这一件事服务，那么我第5集可能要让女主陷入惨境，而第6集需要让她比第5集更惨。在第7集可能让事件有所反转，然后第8集再次跌到谷底，到第9集，突然女主站了起来，逆袭成功。”这种创作逻辑下，语言的精准和直接比文采与手法更重要。

同样快的，还有盈利回报。《黑莲花上位手册》24小时入账2000万元，《哎呀，皇后娘娘来打工》24小时用户充值金额破了1200万元。行业内“一夜暴富”的淘金奇迹真的随时在上演吗？程茜告诉记者，爆剧的内容创作者，一夜暴富并非无中生有。对普通业内编剧来说，相较网剧、网大，小程序短剧虽然单个剧本价格低，但同时手握几个剧本的体量，加上没有空档期的不间断运作的节奏，以及潜在的爆款利润分账，或许比网剧编剧收益要可观很多，更别说业内已生产过爆款的编剧、导演。

但小程序短剧能否“爆”，却是一门“玄学”。她说，竖屏短剧从开发到呈现，需要敲定选题、策划故事、编剧编写、影视拍摄、后期制作、投放流量一个完整链路，成熟的平台具备自有的摄制、演员和投流团队，后期环节更有保障，而一些小平台则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玄学”上，期待作品可以抓住大众情绪、砸中大众期待。但为了尽量增加爆款命中率、减少亏损，在创作过程中也有最简单的“技巧”，那就是复制爆款素材，在细节呈现上更加放大情绪点吸引观众，所以在一个题材爆火后，会有批量雷同的竖屏短剧快速涌现。

由于小程序短剧的版权保护仍不健全，为了快速盈利，内容侵权、洗稿的现象在业内普遍存在。谈起这点，程茜颇为无奈。“剧本人设、场景等可以改头换面或进行包装，很多情况下根本找不到是谁拿走了你的创意和内容，也有创作者发警告函、律师函，甚至走司法程序起诉，但是行业内短剧生产迭代很快，等打完官司，这一波钱早就赚到手了。”金钱雨也有同样的看法，“版权保护在目前无法清晰界定，只能是大家有意识地防范。”

一种新兴文化和契机

小程序短剧并非横空出世，经过前几年默默蓄力和铺垫后，才达到了今天的热度。金钱雨认为，经历了2019到2022年野蛮生长期，2023年，小程序短剧达到了相对中高质量的发展阶段，从孵化到剧本创作，甚至到演员的选择，都在向着影视化方向发展，水涨船高的还有制作成本，从开始的全剧成本10万元以内，到后面全剧三五十万元的预算，直到出现上百万元成本的精品作品，与曾经网大从草莽走向规范的路子如出一辙。

2022年底，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就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网络微短剧管理 实施创作提升计划有关工作的通知》，2023年12月27日，又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网络微短剧管理实施创作提升计划有关工作的通知》，明确指出，要严肃、扎实开展“小程序”类网络微短剧专项整治。对此，程茜的明显感受是，“烂剧”和“草台班子”变少了。剧名更加规范，擦边、极端复仇、炫富等题材无法触碰，行业里不专业的入局者会逐渐减少。

而在金钱雨看来，小程序短剧与网剧、网大一样，都是一个时间段的产物和商品，彼此有共性和互通性，影视人也应该与时俱进接纳、探索。“小程序短剧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也不会丢掉任何一个生产环节。虽然拍摄只有7天，但跟我拍摄40天的网剧，流程没有太大区别。”

她一再强调，小程序短剧顺应时代发展崭露头角，一定有自身优势，代表了一种新兴文化，不能全盘否定和批判。“它缩短了与观众的培养时间。任何一种影视产品的输出速度都没有它快，不管从商业角度，还是艺术角度，他都抓到了触达观众最直观、最简单的方式。如果进电影院看电影，需要大量的宣发让观众知道有这样一部电影，但是小程序剧的直观能让人迅速进入状态，省时省力且高效。”

对于“无营养，无思想”的诟病，金钱雨认为输出有思想性、艺术性的内容，需要一个过程。竖屏短剧的观看方式为竖屏，工具为手机，观看环境天然区别于大屏、环绕声、丰富视效的电影院观影。手机上刷视频讲究快速吸引，如果不直给台词和情绪，人们就无法在视频上停留。同时，手机这一媒介的画幅、画框有限，无法像电影电视剧一样进行场面调度、艺术渲染，这也影响了其无法在叙事上精雕细琢。而手机碎片化的使用场景，决定了流量的获取必须密集呈现爽点和快感。

“很多人有认知误区，觉得小程序短剧胡乱拍就可以，其实它也有它的行业规则，很多竖屏短剧演员戏约不断。小程序短剧现在也在探索精细化运作，竖屏短剧将进一步向着精品化、规范化方向发展，低俗的内容会被逐渐淘汰。”金钱雨说。

在竖屏短剧行业一年的从业摸索，程茜从刚入行“看不起”这个行业，到看到了小程序短剧爆火带来的机遇。她说，小程序短剧行业给了普通编剧一个好机会，是在她曾经作为网剧编剧时无法得到的。“真正深入了解之后发现，小程序短剧也有其可取之处。因为它足够下沉，门槛又比较低，就给很多有写作梦的草根编剧，还有影视梦的演员、导演等人提供了更多机会和尊重，在当前的行业形势下养活了很多人。”

作为文字工作者，程茜也在等待机会重回网剧行业，她希望能写出有思想深度、能够沉淀下来的作品。在如何拿捏观众情绪、创造戏剧冲突方面，小程序短剧要求更精准，因此日常创作的反复训练，是实用又锻炼人的经验积累。

今年春节档，优爱腾抖快等长、短视频平台，都有多部微短剧上线，程茜身边的影视创作者，以及合作过的传统电影人，已有非常多投身微短剧行业。她说，随着国内小程序短剧天花板的逼近，比较大和有资金实力的短剧平台，也在加快向海外市场拓展，她也将在编剧基础上，尝试监制等更多行业身份，拓展工作边界。

金钱雨在结束采访时，是晚上11点多，她还要接着开会，并笑着说这个节奏太正常了。正在高速运转的，是小程序短剧每一位从业者，春节假期，他们也在观望，哪些短剧会创造爆款佳绩，以及在结束假期后，又有哪些题材会成为流行趋势。

小程序短剧的繁荣花期，仍在继续。(文中受访人程茜为化名）

（大众日报·大众新闻客户端记者 宫小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