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根竹竿，13年：从黄河“嘴里”抢人的“王疯子”

奔涌而过的母亲河，带给人们天然的亲近感，然而在济南市章丘区黄河镇王家圈村村民王和新的眼中，黄河会“吃人”，靠近便是“一步生，一步死”。

在黄河岸边，时常能看到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他数十年如一日地在黄河边风吹日晒，看到谁靠近黄河就马上阻止，哪怕是洗手也不行，村子周边的孩童都叫他“王疯子”。他手拿一根竹竿，在黄河边一走就是13年。

“你不上来，我就下去！”

现在王和新回想起13年前的那个下午，还能痛心地泛起泪花。他说：“如果那个男孩当时没有出意外，现在也能成家立业、孝顺爹娘了。”

2011年8月，那是马上开学的时节，8个男孩在黄河岸边玩耍，一个男孩不慎滑落黄河中，其中一男孩为了救同伴而溺水，王和新也参与了救援，但无奈少年落水太久而无力回天。“那个场景我终身难忘，一个家庭的命运就被这黄河水给改写了。”王和新说。

从那时候起，家住在黄河边的王和新时常一有空就要去河边看看，“对我来说就是多走一步路、多喊一嗓子的事，也许就能救一条命。”

2012年5月的一天，王和新正在河边锄地，看到一群孩子在河边玩水。王和新自幼在黄河边长大，一看水流和波纹就知道黄河的深浅，一看孩子们再走一步就会没入水中，连忙叫喊：“赶紧走！这里太危险。”当时河水只没过孩子的脚面，他们不以为然，“这么浅的水，能有什么危险？”孩子们反问道。

王和新一时急得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形容这份危险，但他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要让孩子们远离河岸。王和新赶忙跑到孩子面前，对他们说：“你们站着不要动，我水性好，给你们演示一下再走一步会发生什么，你们不上来，我就下去。”

为了让孩子们更直观地看到水底起伏之大，王和新随手折了岸边枯死的小杨树，这根木棍高4米多，王和新不做任何防护，拿着木棍走进黄河里。

王和新还没走几步，没想到黄河底陡然变深，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测。王和新整个人跌入水里，黄河泥沙封住了口鼻，而他手中拿着的木棍也随水流飘走。王和新心中一慌，凭多年横渡黄河的经验爬了上来。

没想到岸边的孩子们哄堂大笑，纷纷说“你一定是在骗我们”“别演戏了，哪有这么危险”。王和新想到没有木棍的参照确实难以使人信服，于是他拿起木棍再一次下水。

这一次王和新有所准备，抓紧木棍向水里走去，刚走一步，原本全部露在水面的木棍一下没入水中，王和新也再一次被水淹没。孩子们一边惊呼一边往岸边跑去，有的甚至哭了出来。

一周后，王和新县城读书的儿子在学校操场听到同学议论：“王家圈村村里面有个疯子老头，倔强得很，竟然真的自己跳下水给我们做示范。”王和新的儿子过了很久才知道，这个“疯老头”竟是自己的父亲。

就这样，王和新走上了以身试险的黄河阻泳之路，“最多的时候，一天能下水七八次，衣服上沾的黄河沙洗都洗不掉。”王和新说，虽然没有报酬，甚至还要自己搭钱，但他一想到也许能挽救一个生命，就找到了坚持下来的意义。

2018年过年，儿子哭着给王和新说：“你年纪也大了，万一发生危险，我们这个家怎么办。”儿子的话深深刺痛着王和新，但他认为对黄河危险的科普之路还很漫长，不能半路放弃。于是王和新再下水示范的时候穿上了救生衣，同时录制了科普视频在平台上传播。

“目前黄河章丘段从2017年至今已经实现了连续8年零溺水。”王和新脸上露出了笑容，“但这远远不够！”他说，今年春天起他将准备开启“行走黄河，防溺水安全教育进校园”公益活动，沿着黄河走，沿途探寻危险水域，从黄河“嘴里”抢出更多人。

黄河到底有多危险？

黄河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实则“暗藏玄机”。在王和新看来，大部分人不知道黄河的危险，才致使大家有亲近黄河的想法。

“黄河河底陡滩遍布，有很多90°悬崖式的陡滩，被河水覆盖之后肉眼无法看到，也就不能预测下一步的黄河有多深。”王和新表示，很多人在水中玩耍时都认为不往深水里走就没事，但黄河每一步都可能变成深水。

“还有很多人喜欢冬天来河里，以为冰冻的河面没有危险。”但在王和新看来，冬天的黄河比夏天的黄河更危险。“夏天在水里尚且还能挣扎，冬天万一掉入冰窟窿里，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王和新说，黄河水流湍急，如果夏天掉入深水中尚且营救困难，若冬天掉入冰窟窿里，会直接被封在冰下，顺着水流冲走，想要救援都无从下手。

一旦有人落水，千万不要盲目施救。“在自己水性不好的时候，一定不要下水，也不要伸手去拉落水的人。”王和新说起好几起三人以上的溺水案件，全都是因为盲目施救造成的。

“发现有人落水，自己首先要退到安全的地方，可以寻找木棍或岸边的漂浮物扔向落水者，同时大声呼救。”王和新说，在冬天哪怕水性很好的人，也不要盲目下水施救，寒冷的河水刺激皮肤和肌肉，一旦下水也会面临很大的危险。

“曾经有几个孩子在河边打闹，其中一个落水了，另外的孩子想要手拉手形成‘人绳’去救人。”王和新说，虽然孩子们是好意，但没想到中间有人断开了，前面的孩子全部落入水中。“从一人遇难变成了四人遇难，太可惜了。”这都是因为科普没做到位才引发的悲剧。

2023年底，海南海口的一位短视频创作者看到了王和新的事迹，非常感动，联系王和新并资助了一些救生浮桶，上面印着“珍爱宝贵生命，远离危险水域。”

“过年期间我离开了老家，也没去河边，还以为回来后这几个浮桶会被偷走。”王和新打趣道，“没想到回来后发现这几个浮桶不但完好无损，其中有一个倒了，还被人扶起来放在更好的位置上。”王和新始终相信做善良的事会带动更多人一起做善良的事。

安全教育前置是关键

“同学们，把口鼻浸入水中，咱们不以时间长短论英雄，只体会溺水是什么感觉。”王和新除了是村里的“王疯子”，他还有一重身份：王老师。

“一开始我是主动联系各个中小学，以送课的方式进校园科普。毕竟在岸边的阻泳形式，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了。”王和新说，“但刚开始进校园的时候，大家看我是个老农民的样子，也不认为我能讲出什么名堂。”

王和新在一次次讲解中总结经验，明白自己的真实体会和发生在黄河岸边的悲惨教训最能吸引学生的注意力。“我每次上课之前，都会先播放一段防溺水警示片和我自己亲身下水的视频，通过和大家互动让孩子们深刻意识到黄河岸边以及池塘沟湾水面下的危险无处不在。”王和新说。

王和新认为自己是老师，但也不是，他跟老师最大的区别在于“敢说”。“很多孩子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有的还觉得人死可以复生，太天真了。”王和新说，他上课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孩子们知道死亡的可怕，“如果你死了，你就永远见不到你最喜欢的老师和小伙伴了，吃不到你父母做的可口的饭菜……”每次讲完这些，王和新发现孩子们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他觉得他达到了目的。

王和新每次送课虽然只有半天，但他尽力将这半天全都利用起来。“上次上课结束后我走出班级门口，一些孩子还跟着我要听我讲故事，我正好看到校长站在操场上，我问他们‘如果现在校长落水了，大家该怎么救’。”王和新这一生动的形容马上提起了孩子们的兴趣，孩子们纷纷手拉手要去拉校长。王和新见状赶忙制止，“如果你们手拉手，中间不论哪个环节断开，前面的孩子都将掉入黄河中。”听了王和新的一番话，大家拉着的手松开了，其中一位同学跑得远远的，开始大喊“校长落水啦，谁来救救他。”王和新马上表扬他这么做是对的。

王和新的各平台私信也经常收到这样的信息，“王老师，我是学生家长，孩子回来后给我们讲了很多防溺水知识，您的课他真的听进去了。”学生家长的留言更给了王和新继续做下去的力量。“我的课件每年都要更新，我要加入最新、最鲜活的案例。”王和新的课件已经将近2G的容量大小，他依然觉得不够。

目前王和新已经送课到300多所学校，覆盖8个地市。“近几年，防溺水安全教育进校园所到之处，溺水案件明显减少了。”他说。

随着王和新年龄的增大，他也有了更多顾虑。“这件事以后还有谁能做？”王和新时常这样问。“我希望有更多年轻人加入进来，用他们的智慧、他们的方法传播防溺水知识。”“为止河边泣，我们一直在努力，大家一起努力实现‘天下无溺’，让池塘沟湾、黄河岸边不再有哭声，少一个悲剧发生，多一个幸福家庭。”王和新大笑起来。

（大众日报·大众新闻客户端记者 贾涵宇 吕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