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打开

夜读|妈妈的“感恩”

来源:大众新闻客户端

2024-03-12 23:51:24

□山子

龙年正月十六,我是在周末的酣梦中被妈妈吆喝起来的:“快起来,和我‘出门子’(方言,走亲戚)看俺三妗子去。”

妈妈“看三妗子”,其实是想去看她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小时候,妈妈是在自己的姥姥家长大,如今,“姥姥”没了,只剩下她的“三妗子”了。

(一)

妈妈安排的事怎敢怠慢,驱车疾驰。本从不敢走高速的我,无意间选择了条快捷路径,竟被导航“忽悠”着上了临临高速。高速行驶中,“山东屋脊”所特有的,那群山绵延、那雪后的大景,都排山倒海般被迅速甩在了身后。

目的地是沂源中庄镇的一个小山村,脚落地的那一刻,我们着实被大山里的这方天地给惊艳了。

此刻正是大雪初霁的上午,到处都是清亮亮的干净和透彻。山村透出的一股来自原始的亲切气息,让你情不自禁地深呼吸,难怪好多来家乡的朋友说:“车到了沂源界,第一件事就是落下车窗深呼吸。”

禁不住仰望天空,只见一窝一窝的天青色和一缕一缕的洁白色,正交织出一张绝美的画卷,这画卷清透、细腻、光滑如缎,正无限地延展开去......

“雨过天晴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我孩子般地轻声吟诵着,妈妈笑嘻嘻地看着我。我看见她的银发在阳光普照中镀上了神圣的光辉,那笑容里全是慈爱和满足,也许还有轻轻点点的沧桑和慈悲吧......

滚滚红尘,人生海海,世俗中的一切,瞬间让这纯洁的“白”、梦幻的“青”给抹掉去了,留下的只有梦幻、清灵、缥缈和惬意。

多久不曾停下脚步静静地仰望天空了,又有多久无缘遇见过这方天地了!穿越时间隧道,似乎只有少年的你、校园里手捧诗集的你才会经常“偶遇”吧。

而此刻,我和年近八十岁的老母亲一起“出门子”竟也遇见了。我想,遇见的不仅是这方天地,还有超越世俗的灵魂感悟吧。

(二)

踏着还未完全融化冰雪的小道,我们寻着亲戚家的路走去。妈妈指着村前的柏油路说:“看看现在的路多好走了啊,以前这里走一趟是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的土呀。”

一路上,妈妈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遥远的故事。这故事我听过不知多少遍了,只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听来真切动人。

她指着前边的山头说:“我七八岁的时候就背着比我长很多、大很多的筢子和花篓(方言,即草篓子),天天去那里拾柴禾、拔猪食(方言,即拔猪草),我和伙伴们打打闹闹着,把那里的草用小手连割带拔的,一会儿就叫嫩草、黄草连影子都不留。哈哈,现在谁家还拾柴禾呀,都用液化气和电炉子了。” 

妈妈问我,看到山顶那棵柿子树没有?应该就是那棵,那时她和小伙伴爬树像猴子一样溜。说到这里,妈妈露出小女孩一样快乐的笑容。

母亲出生于新中国成立前夕。四岁时因我姥爷生病,再加上她的兄弟姊妹多,一家人饭也吃不上,孩子多更是顾不上,她不得不被送到她姥姥家养活着。

那么小、那么瘦弱的她被迫离开父母和兄弟姊妹,只身一人到陌生的地方生活,那该是多么受苦受难的日子呀。

但从妈妈的讲述来看,并非我想象的那样。我想,她骨子里特有的乐观和坚强使她拥有了这“乐观主义”和“浪漫主义”情怀吧。 

这让我想起她小时候的一张照片:鹅蛋脸,双眼皮,大眼睛,额前的刘海儿被轻风拂得偏向一边去,瘦小的脸庞上是挡不住的天真和美丽,眼神里的忧伤与坚强藏也藏不住。

(三)

是的,记忆中妈妈的手从没漂亮过,手指粗而短,手掌糙而厚,但就是这双手温柔地养育了哥哥、妹妹和我,创造了我们家美好的一切。

记忆中妈妈更是村里出了名的俊媳妇,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大美女”。但她的颜值似乎没啥用,每天都在围着锅台和土地转,围着庄稼和孩子转,还要围着我脾气不好但心地善良的父亲转。

那时候,老家是在东里镇的一个小山村,父亲是民办教师,在外地教书,而我们仨都在上学。一到秋天,母亲却让我们看了一天井金灿灿的玉米、白花花的地瓜干、堆积如山的柴垛......

这些在我们看来都是巨大的“财富”。透过这些,我仿佛看见,烈日下,母亲像牛一样,头拱地、拉长了脖子、粗筋暴突着拉车的情景;看见体重只有八十多斤的她,像蚂蚁一样负重的样子......那刻,我的眼泪总会悄悄流下。

日复一日,母亲的脸颊一天天变黑,乌黑的头发一天天变白,挺直的背也一天天佝偻下来。但是,我从没看见她愁眉苦脸、怨天尤人、唉声叹气,也没见过她无缘无故朝着我们发脾气、打我们出气。

而我们仨见到的,是没日没夜干活的她;是吃别人亏、受别人气,还小心翼翼劝爸爸和奶奶“别生气”的她;是来了叫花子,自己没吃也要塞给他们粮食和煎饼的她......

后来,国家农业农村发展的政策和教育制度等日益完善。我觉得像做梦一样,我们家慢慢成为村里较早有电视机的人家,较早安上电话机子的户主,孩子们也考上学都能自食其力了。我们哥妹仨从来都是互谅互让、孝敬父母、尊重老人,也成了村子的佳话。

我总记得妈妈那句话“别管别人啊,管好自己就行了嘛”。

母亲不识字,她常说自己是“文盲”、是“睁眼瞎”,但我总觉得母亲瘦弱的身体里蕴藏着不可估量的坚强意志和坚定信念。其实她心里比谁都亮堂着呢,她的格局和坚韧,很多时候是好多大老爷们儿也比不上的。

(四)

说着、想着、走着,不觉就到了亲戚家。妈妈经常说:“俺姥姥没了,俺爷俺娘也没了,好歹老天爷给俺留下了个三妗子。俺只要能走得动,年年都要去看看,这心才踏实点啊。”

“快叫舅姥娘!”妈妈像催三岁小孩一样催我大点声叫舅姥娘。眼前的老太太,精神矍铄、笑容满面,我就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很亲切也很温暖。

舅姥娘张罗着让妈妈和我坐下,要去提水泡茶给我们喝。怎么能让她老人家伺候呢,我赶紧起身去接过茶壶。

谁知,一转身的功夫,她竟然将一面光滑的、沉甸甸的面板拿来,方方正正地支在一个纸箱上面,快速搭起一个简易的茶几。

望着她被岁月沧桑刻满年轮的脸,我禁不住惊叹她的“洪荒之力”。我笑着对妈妈说:“我九十多岁时,会不会也和舅姥娘一样,还能端茶倒水去伺候别人呢。”

妈妈笑呵呵地说:“臭闺女,我还没说呢,你倒先说了。哈哈,叫我说,社会越来越好,你到那时候会更好!”

快八十岁的外甥女来看九十多岁的三妗子,阳光透过窗户铺照在她们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她们有着说不完的贴心话。

妈妈说:“我小时候的一双鞋,还是三舅和妗子用薄薄的木车轮胎剪了做的嘞。”妈妈说,那时候她姥姥格外地对她好,“百年不遇”的煎个鸡蛋还偷偷留下一个角角给她吃,姥姥的孙子孙女有的都捞不着吃一口。妈妈还说,她姥姥要是还活着,现在有了条件了,会经常带着好吃的来孝敬她老人家......

之前,我们经常劝妈妈:你忘了你现在的气管痨病是咋来的了?小时候你吃了咸菜,是谁拿着刀要割你的肉吓你;是谁对你不好,那么大了都不好好教你拿筷子,到现在还喜欢用手拿着饺子吃;还有,你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腿脚疼,又都那么远,老亲戚就别去看望和走动了。

但妈妈总是每年边数边算,去这家坐坐,去那家看看。

甚至,母亲还经常说,老家里的那棵槐树要是还在那儿,凑巧了咱也去看看,那年没的吃,救了咱全家的急呢......

妈妈就是这样,她心里永远记着别人的“好”,她拥有的永远是一颗感恩之心。

母亲的这种感恩,我甚至觉得那是一种超然物外的“大慈大悲”之心,在她瘦小的身躯和柔软的心里,能容得下好多好多的人和物。

(五)

时候不早了,舅姥娘起身送我娘俩。妈妈怕路滑摔着老人家,一个劲儿地不让送。但是舅姥娘执意送到巷子头,妈妈只好拜托巧遇的热心邻居到时候多照看着老人家回家。她眼睛有点红,望着我说:“替我去抱抱你舅姥娘吧!”

我和舅姥娘脸贴着脸,她的脸颊温热而柔软,我觉得我的脸上湿湿的,老人家低声啜泣着说:“没寻思着还能见到重外甥女呢,你看看你们多年轻啊,多好啊!下回,还不知道啥时候还能见面呢......”

我心头一热,鼻子一酸,偷偷抹泪。然后对着舅姥娘的耳朵说:“舅姥娘,这高速路就到咱村呢,咱老娘仨说见就见哈。”

“那是怪好来、怪好来(方言,很好的意思)......”舅姥娘笑哈哈地和我们挥手......

回家的路上,舅姥娘亲切的气息还萦绕着我,想起妈妈让我抱抱老人家的情景,我嘴角上扬,情不自禁地笑了。

因为,我想起每当去看望父母时,我会时常让我的小女儿荧荧,也去抱抱她的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

那时我会温柔地对她说:“荧荧,替你妈妈,抱抱她妈妈去哈”。还在上幼儿园的她,就会大模大样地伸展着小手,去紧紧拥抱我们的亲人。

一阵清凉凉的风扑面而来,再次抬头仰望天空,一轮圆月正淡淡地挂在天上。而那一抹风华绝代的天青色,即使跨越了千年的烟雨,也正向你优雅地招手,也依然为人们津津乐道。

我想,月圆月满的起点是月亏月缺的那刻,花落花开的日子是风拂大地之时,人生如四季......或许万事万物皆有来处吧,别忘了出发的点,要记得走过的路。只要心怀感恩,慈悲常有,万事万物在我们眼中都值得说句“谢谢”!

责任编辑:许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