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香 大暑｜姚朋魁·墨线上面站黑鸟

水墨节气廿四卷（拾贰）

栏目题字：梁文博

编者按：是时候寻一个与大暑时节相匹配的火热灵魂，和我们一起快乐地看万物疯长了。

姚朋魁，中国美术学院硕士，师从张铨先生；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师从刘万鸣先生。现为山东师范大学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美术馆执行馆长，山东省青年美术家协会理事，济南市工商联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济南市青年美术家协会主席团成员。

在这个阅读障碍普遍存在的世界，更倾向于精神层面的大写意，能读懂的人不多。所以，画大写意的常常孤独。

但依然有人抱着你看不明白也没关系的态度去做大多数人确实看不明白的事儿。大写意需要天赋，需要能力，也需要忍耐和勇气。

纸上黑色的呆鸟，透着彻头彻尾的单纯。鸟儿旁若无人，要么眼睛很大直视当下，要么隐藏眼睛转投内心——《小王子》中说，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戏秋风 34×45cm 纸本设色 2021

这是八哥，本来聪慧能言，但姚朋魁把它们画出了惜字如金的感觉。

画家无意中透露的，是自己藏不住的性格底色。

拉扯中滋生的可能性

当我们用油腻的排比句赞美风景、爱情甚至食色，沾沾自喜、津津乐道于小时代的小确幸时，姚朋魁用厚墨逆锋，几笔就表达了态度。与其说他找到了方法，不如说他做回了自己。作为艺术学博士，海量的阅读和理论研究是必经之路，这也帮助他更早地梳理和确定了行进的方向。很多人不知道，他的细笔曾经十分精彩到位，从没骨、小写意到大写意，姚朋魁是扎扎实实走过来的。如今那些看似简单的笔墨，是大量写生、深入了解、用心刻画，对物象有了确切认知之后的取舍结果。

六月花开 23×33 cm 纸本水墨 2021

同质化、没面目，蒙上款都分不清是谁的，这会令有追求的画家感到沮丧。基本解决了造型、构图、色彩、笔墨体验等绘画共性的问题之后，他们会因那种华丽丽的稳定而苦恼。有段时间，姚朋魁就“烦气”得不行，甚至看见好友花鸟画家韩斌也“抠哧”了几幅细笔，就给人家扯下来撕了。那是多年前他们在杭州读研究生时发生的事儿。

太稳定，就缺少了偶然性，而精彩的东西常常来自意外。随着艺术的精进，偶然会变成必然——在优秀的大写意画家笔下，所有的若不经意都包含着功夫和讲究。这种“必然”也会稳定下来，但此稳定就非彼稳定了。

三友 23×43cm 纸本设色 2021

中国画创作是一个反复寻找和锤炼的过程，对姚朋魁来说更像一种拉扯，在这个过程中人可以看清自己的模样、确定自己的位置，形成更加成熟的思维，也获得了更多自由。大写意画家回头再画细笔，会呈现之前缺少的松弛感，然后再回到大写意，细笔的严谨又会增加作品的表现力。姚朋魁就是这么干的。“左右拉扯的空间越大，将来的可能性就更多。”他把这种“拉扯”比喻为织布，纬线越长，布幅越大。

不许抡王八拳

缺少绘画基础、文化积淀和情感投入的大写意，容易成为“泛写意”。最简单的往往最难，大写意不是寥寥几笔而已，更不是一般人认为的“不像”“随意”“越丑越好”，它对技术的要求其实更高，是烂熟于心后被内化、被忘了招数的技术。王朔在《看上去很美》里提到一种小孩打架的招式——王八拳，抡起来六亲不认，凡靠近的都被打哭，这是一种“无招”。但能力稍微强一点的小孩可以一脚踹倒之。《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练“独孤九剑”就不一样，那才是真正的无招胜有招，可以配合情感随本能而发，既在意料之外，又在规矩之中。大写意要的就是这种状态。

技术是对大写意画家最基本的要求，也需要天分与悟性，后两样决定了人的吸收和转化能力。当然，任何事业想要大成，性格以及格局更加关键。

盛夏 23×33 cm 纸本水墨2020

说到性格，芥英社成员有个共性：酒量不详，快乐善良。姚朋魁也是如此。酒意阑珊时他会又聊又唱，面对学生时他愿意倾心倾囊，但在别处，他对自己的画往往不解释，有一种不受外物搅扰的淡定，这种淡定就与格局有关了。个人所见都是有限的，如何跳出小圈子和认知局限，是画画和看画的人都要思考和实践的。越是看得高远，越是不计较当下。

海错图册 23×34cm 纸本水墨 2020

姚朋魁没有停留在舒适区，也不想被外物、细枝末节所束缚，他在遵循大道的同时大刀阔斧地进行试验。世间就有这样的人，冒险、突破、不管不顾，很多事情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本性使然。他选的那条路是他的精神流向，是他不断延展的伊甸园。

墨线上面站黑鸟

姚朋魁喜欢画黑色的呆鸟，有八大的味道，但比八大要开心。鸟儿缩着脖子看花或者看天，就像他自己，简单。

呆鸟不强求人的理解，我黑，我静，我独乐。

鸟的脚，是功夫到老的线。如果说呆鸟是姚朋魁的性格与外在，线则是他更深层次的内核。

觅春 23×34cm 纸本水墨 2021

姚朋魁认为线是中国画中最大的门槛，是最容易产生阅读障碍的地方。这个线不是单纯的A点到B点，不是仅仅限制外形以作辅助的，不能空薄滑，不能无来由。不管铁线、高古、曹衣还是其他什么描，都不是作为单独的技艺用来炫的。线是极简又丰富的表达媒介，具有特定的精神和态度。中国画的书写性，主要就体现在线上。

姚朋魁愿意做一条有内容的线。他喜欢和书法家玩，与他们可以产生书写方面的共振。

大自在 23×34cm 纸本水墨2020

人生就像一根线，中锋、侧锋、逆锋都在用，它不是装饰，而是力量、速度和故事概要，也是物象本身。线里有丰富的审美格局，也有力透纸背的意志。

线静静地在那里横竖，不粉饰不叫卖，懂的人懂了，不懂的人走了。

这是姚朋魁想要的人生，想要的自己。“这条路上走的人少，挺好的。”他这样觉得。中间或有摇摆和其他尝试，但主线不会变，一直到真正的心手双畅，人线合一，那时，无论简单地勾个杯子或花草，都是对的、活的、正正好的。八大勾勒菊花，简单一朵，笔笔朴拙，笔笔都在位置上，这是姚朋魁向往的。李苦禅笔下的墨气，也是他喜欢和追求的。苦老能立在当代，跟他源自书法尤其源自章草的墨气有直接关系。

畅神 23×34cm 纸本水墨 2020

无论读书还是绘画，姚朋魁有时会寻找一种反向的推力，甚至从自己所不认可的东西中得到清晰的方向。这个世界是不变的，只是人的角度在变。就艺术而言，之所以有各种不同，也是因为人的不同。

有大成的艺术家，多半不是八面玲珑的。太聪明伶俐的人容易受外界风吹草动的影响，会忍不住讨好和取巧。所以如果一个人可以把呆鸟的单纯和线的丰富融为一体，那真是一个相当理想的境界，这个境界到来得越早越好。

谁与我观照

姚朋魁有大量阅读的习惯。上学的时候把中国美术史翻了个底朝天，同时也一直关注西方艺术。就像写生不单纯为了技法一样，阅读也不仅仅为了积累知识，对于姚朋魁来说，他更享受在阅读中与历史形成观照的感觉。

看历史，就是看大浪淘沙。令人欣慰的是千帆过尽，诗意永存。

海错图册 23×34cm 纸本水墨 2020

宋代20多位皇帝，经常被提起来的没有几个，但人们就记住了泛舟、喝酒、作诗、画画的苏东坡。姚朋魁认为，这是文人灵魂和诗意的延续。总有一些照耀千古的东西留给我们以作观照，包括绘画。你会觉得灵魂上不孤独，总能找到一个与你对标的古人，读他的时候可以会心一笑，为那种跨越时空的执手相看。

结尾·突然的闪回

时间回到20多年前。初中美术课本上有一幅《六君子图》，姚朋魁被那六棵树震撼了，空灵散淡的表达如此与众不同，多年后才知道那是倪云林的画。

拿着娘给的钱，小男孩进城买了宣纸、墨汁、毛笔和一本郭志光老师的《怎样画秃鹫》——第一本美术专业书就是大写意，似乎路已经设定好了。

那种墨在纸上洇开的感觉太棒了，娘看了看说：挺好。

一个大写意画家的养成开始了。 

（李可可）

《陶然图册》  绢本水墨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