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来帮助你，就像帮助我自己

只因哥哥家浇地的水流到自家田里起争执，亲弟弟持刀捅死侄嫂；4名未成年人通过他人租车，撞飞放学路上的父女……这不是小说或电影中的情节，这都是法律援助律师亲手办理的案件。

王爱英、马青岩来自山东，是“1+1”中国法律援助志愿者律师，常年在西部偏远地区驻点，他们本年度的法律援助工作于7月19日结束，记者和媒体的同事提前赴云南采访了他们。

施甸县摆榔彝族布朗族乡大中村，村民为王爱英（左）穿上民族传统服饰。

电影里的话不夸张

从济南到云南省保山市施甸县，我们用了整整一天。6点40分的航班，3个多小时航程到达昆明机场，1小时地铁转昆明高铁站，乘城际高铁4个多小时，再坐汽车走高速，到达施甸县城已经晚上9点多了。

昆明到保山的高铁，过了大理站后，有多半时间是在隧道里穿行，能直观地感受到此地行路之难。让人不禁想起当年很火的电影《非诚勿扰》——葛优饰演的男主角相亲，问罗海琼饰演的云南苗族姑娘，如果倒插门，到她家怎么走，姑娘很淡定地说：“先坐飞机到昆明，坐一天的长途车到蒙自，换车到屏边，再坐一天的拖拉机、一天的牛车就到我家了。”

当我把这个感想说给王爱英、马青岩，他们都笑了。王爱英已经在云南驻点4年，马青岩驻点3年。他们说，电影里的话不夸张，云南地处云贵高原，地形复杂，修路的难度非常大。

王爱英是济宁人，即使现在，她从施甸回济宁也得两天时间，第一天先到昆明，第二天飞到济南，再从机场坐大巴到济宁。马青岩家在东营，他回东营也要两天。

马青岩现在普洱市景东彝族自治县（简称景东县），景东县和施甸县都在云南省西部，多民族聚集，其中施甸县邻近中缅边境，直线距离不到50公里。两县都曾是国家级贫困县，2020年脱贫摘帽。

我们从气温39℃的济南来到25℃的云南，感觉清爽，羡慕他俩在四季如春的地方工作。随着采访的展开，我们发现，在这里做援助律师并不轻松。

王爱英从2020年起，连续四年参加“1+1”中国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动，分别在云南省的澜沧县、南涧县工作1年，最近2年在施甸县。4年时间她直接办理法律援助案件390件，其中刑事案件112件，民事案件278件。

马青岩最近3年一直在景东县，他还给当地政府做法律顾问，每年起草上百份合同。

“有些案子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都是琐碎小事引起的。”见面的第一天，马青岩在晚饭时皱着眉头说，现在人们的戾气挺重的，在看似宁静的偏远乡村，他接手过不少让人意想不到的血案，其中有两起命案发生在亲兄弟之间。

根据我国相关法规，刑事案件的被告人要有律师为其辩护，如果本人不聘请律师，则由法院指定律师，当地村民多数不知道请律师这回事，法院指定律师首选援助律师，这也是他们办理刑事案件比较多的主要原因。

“既然当了他们（被告）的律师，就要努力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马青岩说，对于故意伤害等刑事犯罪的嫌疑人，如果有自首情节，或者对方有过错或激化事态的言行都是可以减刑的因素。

景东县文井镇，马青岩（中）接受村民法律咨询。

普法教育是救命的教育

“同学们，我先给大家讲一个案例……请问，这位男生有没有违法犯罪？如果有，那是什么样的违法犯罪……”施甸县一所乡镇学校，王爱英为六年级的学生讲普法课。

此时下起了大雨，雨点打在窗户上噼啪作响，学生们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眼前的律师老师说案。

这是王爱英近期办理的一个刑事案件，因为女孩不满14岁，与她发生关系的男生被判强奸罪，面临7年半的有期徒刑。“同学们，与不满14岁的幼女发生关系，无论对方愿意不愿意，都是犯了强奸罪，这是我们国家为了保护未成年人制定的法律，大家一定要记住。”王爱英在讲台上一字一句地说。

给六年级的孩子讲这样的案例是不是早了些？王爱英说，这起案子中受害的女生12岁，跟眼前的孩子们差不多年龄。对学生的普法教育要趁早，早让孩子知道这些法律常识，就多几分保险，少几分风险。

马青岩近几年办理的刑事案件中，涉及幼女的强奸案有所增多，这跟《关于建立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强制报告制度的意见（试行）》有关系。以前很多类似案件，因为当事人不懂法或者怕“丢人”而没有报案和处理。

2020年5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等九部门共同签发了《关于建立侵害未成年人案件强制报告制度的意见（试行）》，其中规定医疗机构等相关单位，发现有不满十四周岁的女性未成年人遭受或疑似遭受性侵害、怀孕、流产的情形，应当立即向公安机关报案或举报。

涉及幼女的强奸案很多是源于当事人的无知、不懂法律，马青岩说，有的案子就是初中男生领着女同学到家里玩，一时冲动发生了关系，孩子和父母都不知道这是触犯刑法的，等案发了悔之晚矣。

前面提到因琐事引发的命案，当事人法律意识淡薄也是案发的一个重要原因。马青岩和王爱英反复强调，普法宣传教育很重要，尤其是在农村，尤其是在学校，用马青岩的说法，“普法教育是救命的教育。”

2020年7月到云南担任“1+1”法律援助律师以来，王爱英到学校、乡村、政府机构举行普法讲座150场次。马青岩3年开展普法宣传讲座共计70场次，开展“法律明白人”等专题培训讲座43场次。

之前在西藏、新疆等地做法律援助工作时，马青岩坚持到基层搞普法讲座，那里地广人稀，有时去乡镇要经过上百公里崎岖山路。“刚到的时候头疼得厉害，天天吃止疼片，吃了半个多月，硬硬适应下来的。”回忆起那段经历，马青岩不自觉地放大了音量。

从2015年开始，马青岩一直在西部地区从事法律援助工作，从西藏、新疆、陕西、贵州到云南。马青岩先在平均海拔4500米的西藏自治区那曲市嘉黎县援助了2年，又在林芝市墨脱县援助了1年，第4年他去了海拔较低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库尔勒市，后来去过陕西、贵州。他当了15年律师，其中9年是在西部地区做法律援助工作。

谈到普法教育，马青岩又说起电影《非诚勿扰》的情节——葛优饰演的男主问罗海琼饰演的云南苗族姑娘，“要是咱俩不好了，能离婚吗？”姑娘眼神直直地回答，“我哥哥会打断你的腿的。”

“这也是不懂法的表现，需要普法教育。”马青岩笑着说。

施甸县一所乡镇学校，王爱英为学生讲普法宣传教育课。

办好后最有成就感

“等大女儿放暑假回来，让她陪你做一下伤残等级鉴定，还有误工、护理情况的鉴定，再主张下一步的赔偿。”景东县文井镇魏晓东（化名）的家里，马青岩一边查看魏晓东腿上的伤口愈合情况，一边讲解如何主张下一步赔偿，“有个学法律专业的女儿，能给你帮上很多忙。”

魏晓东家的院里种了几棵芒果树，青色的芒果已长得十分饱满，阳光照耀下，树叶随着轻风微微摆动，空气中似乎能闻到芒果的果香。

今年春天，魏晓东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他骑摩托车接放学的小女儿回家，被迎面一辆正在越线超车的汽车撞飞。坐在后座的女儿受伤较轻，而魏晓东受伤严重，腿部皮开肉绽，多处骨折。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撞伤魏晓东的汽车上，只有四个未成年人，他们通过一个成年人从租车公司租到汽车，然后开车上路，发生惨剧。

未成年人驾驶机动车，保险公司不予理赔。魏晓东一家面临巨额医药费——前期治疗花费27万多元，后续手术费还要至少15万元，魏家再无能力筹到钱，如不及时进行后续的手术，魏晓东面临双下肢截肢的风险。

因交通事故肇事者4人皆为家住农村的未成年人，家境普通，很难支付高额赔偿款，且对交通事故责任分担消极抵触。魏晓东到景东县法律援助中心求助，马青岩接手此案。

“我们办的刑事案件相对简单，因为事实证据都比较清楚。为弱势群体争取合法权益的民事纠纷案则比较复杂。”马青岩说，接手案件后，他直接到事故现场查看，查阅交通事故各方当事人的询问笔录及相关证据。“虽然诉讼能够拿到法律规定的较高赔偿金额，但在当时并不现实。”马青岩说，诉讼可能旷日持久、难以执行，而魏晓东当下迫切需要钱款继续治疗。

为此马青岩创造条件让各方协商并起草了调解协议，后由法院主持各方签署调解协议，让魏晓东拿到了治疗急需的40多万元赔偿款。

“真希望马律师能再留一年。”当天陪马青岩去看魏晓东的景东县文井司法所所长鲁娅男说，因为魏晓东的案子，马青岩来文井镇比较多。马青岩来了，鲁娅男就会像学生求教老师那样，询问马青岩各种有关法律的问题。

王爱英办过一个交通事故赔偿的案子，与马青岩的路子相反。施甸县一对农村父子被汽车撞伤，符合保险理赔条件，但保险公司借故拖延推诿，意在降低赔偿款数额。

当事人到施甸县法律援助中心求助，王爱英接手，厘清案情后，建议当事人立即向法院起诉。保险公司工作人员听说后第一时间联系当事人，提出可以将原来公司主张的50万元赔偿上升到70万元。当事人犹豫了，跟王爱英沟通，王爱英态度明确，坚持起诉，最终通过法院判决，这对受伤父子获得90多万元赔偿款。

“弱势群体咨询难、请律师难、打官司难的问题依然存在。”王爱英说，援助律师对涉及弱势群体的纠纷案件特别重视，是最舍得投入精力的，办好后也最有成就感。

据统计，在云南的4年法律援助工作，王爱英共为受援人挽回经济损失超过1000万元。马青岩在景东县的3年共为受援人挽回经济损失约900万元。

马青岩（左二）查看魏晓东小女儿伤口愈合情况。

节奏舒缓，心里不慌

王爱英和马青岩都说过，自己“是一个很无聊的人”。

“我们同事聚餐会叫上王姐，有几次一起唱卡拉OK也会叫上她，但王姐坐不住的。”施甸县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主任杨恩丽笑着说。

杨恩丽和王爱英经常搭伴工作，虽然年龄差距20岁，但两人形同“闺蜜”，杨恩丽对这位来自山东的大姐照顾有加，王爱英晕车，杨恩丽时不时会叮嘱司机“慢一点”“稳一点”。

马青岩跟朋友聚餐时倒不至于“坐不住”，但他既不喝酒也不抽烟，多数时间只能坐在那里听别人聊天吹牛，说到案件他的话才会多起来。

王爱英喜欢独处，空闲时就看看书、发发呆，也会看一些讲解律师业务的公众号文章和短视频。

王爱英1968年在济宁出生长大，原来是一枚“理工女”，当年高考满分120分的数学她考了117分，因为语文和政治拉分，只考上了大专，这成为王爱英人生中的一大遗憾。

1992年，王爱英毕业回到济宁一家国企工作。后来企业效益下滑，面临改制，心有不甘的王爱英在亲友的建议下开始自学，瞄准当时新兴的律师行业转行，她顺利拿到律师专业专科学历，2002年，王爱英通过全国司法考试，成为执业律师。“36万人报考只通过了2.4万人，我的自学能力很强的。”王爱英边工作边自学，又读完了山东师范大学的法学本科。

王爱英完成本年度的法律援助工作就回济宁了，老家亲人不多，只有80多岁的老母亲和几个兄妹，王爱英想多陪陪多病的老母亲。7月23日，记者跟王爱英通电话，她已经回到家了。

跟马青岩通电话时，他高兴地告诉记者，下一个年度他将留在云南，继续在澜沧县当援助律师。之前，马青岩报名了3个省的法律援助点，他最希望留在云南。

“一年十来万元，在这里够花了。”之前采访时，谈到收入差距，马青岩十分坦然，他回山东干执业律师，一年可以收入几十万。

马青岩有两个人生理想，一是上大学，二是“去远方”。这两个理想一个让他成为律师，一个让他当了法律援助律师。

1975年，马青岩出生于河南濮阳，因父母工作调动，幼年的马青岩随父母来到东营市。1995年，他从济南一所交通专科学校交通运输管理专业毕业后，回到东营市工作。

2000年，马青岩通过自学考试考入山东大学，脱产学习4年拿到法学专业本科学历，实现了第一个理想。2009年，马青岩通过司法考试改行成为执业律师。2015年，他报名奔赴西部，帮助那些缺少律师的偏远地区，实现了“去远方”的理想。

马青岩到贵州做法律援助工作后，比原来瘦了16斤，因为吃不惯主食，包括米饭、米粉、米线……他还是喜欢吃面食，有时马青岩会从网上买馒头面饼吃。

施甸县摆榔彝族布朗族乡大中村，村民盛装欢迎来进行普法宣传的王爱英。

工作业绩不“简单”

“援助律师就是一项工作，跟其他工作一样，我只是做了分内该做的事。”马青岩和王爱英都反复叮嘱过记者，说自己只是法律援助律师中的普通一员。

事实上，他们已经获得了广泛认可，经历和工作业绩都不“简单”。

2016年，马青岩被司法部评为“全国法律援助工作先进个人”，之后他多次被所在省区评为省级法律援助优秀个人，6次获评“东营市优秀律师”。

近4年来，王爱英获评“济宁市最美巾帼志愿者”“济宁市帮扶困难地区律师榜样”“山东律师公益事业特殊贡献奖”，今年3月，王爱英获评“全国法律援助工作先进个人”。

自2009年以来，我省已选派156名律师、274人次参加“1+1”中国法律援助志愿者行动、援助西部“无律师县”志愿服务行动、“援藏律师服务团”志愿服务行动，在青藏高原、云贵高原等留下了山东律师的足迹，让当地群众感受到齐鲁大爱，享受到优质高效的法律援助服务。

（大众日报·大众新闻客户端记者 卢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