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丨今又中秋

□秋也

当天空开启湛蓝模式，风的歌声里蕴含着金属的质感，庄稼们相继换上金色的衣衫，期盼已久的团圆节姗姗而至。

中秋与春节同是团圆节，却各有自己的寓意和内涵。它将秋天一分为二，天高云淡，金风送爽，连月光都带着娓娓的乡音，游子们怎能不想起自己的快乐老家？

小时候的中秋节，是属于田野和村庄的。父母起早去地里掰玉米或刨花生，午饭要送到地里吃，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野餐，可以一边吃饭聊天，一边饱览秋色，肺泡里全是花草的清香。

送饭的小孩子，除了能吃到平时难得一见的面食，还能得到额外的奖赏，几根玉米甜秆儿，一把香喷喷的铃铛瓜，几只焦香四溢的烧蚂蚱，一棵挂满紫果子的黑天天（即龙葵），一只小巧玲珑的蝈蝈笼子……让这场送饭之旅，变成了快乐的秋游。

傍晚，父母会提前收工。母亲的棉槐篮子里毛芋头探头探脑，鲜花生散发着清香。父亲手里的狗尾巴草上，是一串串肥硕的蚂蚱。他从布袋里掏出来的豆虫，尾巴一会儿弯向这边，一会弯向那边，像要为这个节日画上圆满的句号。

父亲杀鸡，母亲弄饭，小孩子烧火，很快餐桌上便满满当当。土豆炖鸡、芋头肉片、焦香蚂蚱，油炸豆虫、水煮花生……自家地里的时新菜蔬，转眼变成了香喷喷的美味佳肴。

饭桌当然要摆在院子里。马扎子、蒲草墩儿、小板凳……众星拱月一般围着饭桌，我们兄妹五个围着父亲母亲，像一个个同心圆。父亲抿一口地瓜烧，大餐便开始了。一家人吃着可口的饭菜，其乐融融。狗趴在一边，等着啃骨头；鸡在脚边转悠，吃我们掉的饭粒；连小蚂蚁，都可以在鸡嘴下分一杯羹……吃完饭收好碗筷，去树上摘几只鸭梨和苹果，剪几穗葡萄，就可以一边吃月饼，一边赏月了。那时，吃月饼只是应景，每个人分到的月饼很小，得到的月光却很多很多，满眼满心都是满满的甜味。

长大后打工异乡，八月的月亮一天天变圆，我的心也跟着起空，拿到单位分的礼品便急匆匆赶往长途车站。长达七八个小时的旅途，对晕车的我来说是一种折磨，但一踏上家乡的土地，吃着母亲做的饭菜，我这棵蔫掉的植物，就会很快滋生过来。与母亲一起过节，她开心的笑容在月光下盛开，那是世间最美的花。而我，也在融融的亲情里满血复活，继续异乡的打拼。

后来做了母亲，每年中秋节这天，我都要做几个女儿们喜欢的饭菜，看她们吃得津津有味，我心里就甜甜的。我们在阳台上赏月，月饼的甜加上茉莉花的香，令人陶醉。记得我们在日照过中秋节，皓月当空，女儿们在月光下载歌载舞，可爱极了。姐妹俩即兴表演的情景剧《打羽毛球》妙语连珠，配上夸张的肢体动作，逗得我忍俊不禁，笑到肚子疼。

女儿们高中住校，两三周甚至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我打工也越来越忙，中秋节成了团聚的盛典。我使尽浑身解数，也要操办一桌像样的饭菜，满满的仪式感。在天台上摆开饭桌，已是明月皓皓。一家人大快朵颐，谈笑风生，谋生的苦，学习的累，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凉风习习，虫鸣唧唧，茉莉花万头攒动，在月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让我也变成了一棵茉莉，而女儿们，则是我枝头最美最靓的花朵。

女儿们去江南读大学，每年的八月十五，我们都天各一方，只能在家庭群里发红包，表达对彼此的思念。女儿们从不跟我叫苦，不倾诉求学异乡的艰难，我也不跟她们诉说自己的压力和孤独。

母亲过世以后，女儿们相继毕业，在求学的城市谋生，我的生活一下子空了。李白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却没有那份豁达。每年的中秋节，我独自坐在天台上，感觉风是那样凉，再好的饭菜也索然无味。明月在云彩里穿行，茉莉花依然灿放，月饼花样翻新，却缺了当年团圆的味道。月辉如银，仿佛无形的钩子，把我的魂魄钩走，去了数千里之外。

两个月前，女儿邀我去她所在的城市玩，看下车票的日期，我才发现正值中秋前夕，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原来时空的分离，并不意味着亲情的隔绝。长大后的女儿们的世界，跟我一样有各自独立的转动，圆与圆之间依然有彼此的交集。这交集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很小，而心有灵犀的双向奔赴，却足以让所有的圆心，紧紧地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