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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澜丨茶花热烈红

体娱场 | 2025-01-18 13:54:17

来源:大众·半岛新闻

元稹一首《菊花》,爱者甚众:“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不是我不爱菊花,而是我为茶花抱不平。哪里是“此花开尽更无花”?菊花开后,茶花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地火一样熊熊开呢。

菊花开后,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霜枝还傲,到底有些残了,茶花却是斗志昂扬地绿着。茶花不是特别高大,矮墩墩,胖乎乎,喜欢百枝齐举,百枝旁逸斜出,自我构图为伞架结构,伞架上绿叶焕发,叶织成绿布,绿布成绿伞。离地三尺三,茶花树地气比乔木浓烈蛮多。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待到冬来腊月八,菊花杀后茶花笑哈哈。菊花成了秋天最后的尊贵,气候入了冬,茶花却开始含苞了。北方朋友说,北方进入冬天,大地不见一点绿色,还是江南好,日出江花红胜火,冬来山野绿如蓝。江南的冬,冬里的山,山上依然绿如蓝,便是田野,也有小草缩头缩脑,冻得抖手跺脚,依然嫩绿嫩绿,伏抱地上,有些竟还开出小红花来。

茶花是老绿老绿,一棵茶花树站在冬日里,团成一团绿,很多茶花树站在一起,那全是绿团团,一只只硕大的绿球静立,半边球般静立,大风吹来,高大乔木都惊慌失措,摇晃不定,茶花树却石狮子一般,胜似闲庭坐定。形象不高大,也有好处,至少大风大浪来了,它们挺安然的;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我也见过青松都曾被雪压垮,而茶花还是童子功站桩,蹲身立于冬。

茶花含苞,苞椭圆形,比鸡蛋小,比鹌鹑蛋大。桂花树之苞,紫薇树之苞,米大,豆大,茶花树之苞大多了,真有蛋大,立蛋枝丫间。茶花花瓣多而大,花苞自然须大。初冬,很多茶花树等不及雪来,率先开放。前几日,我在小园香径独徘徊,见到好几朵茶花绽放,花朵手掌大,一层层,一重重,千瓣观音,半展掌半收拳,半隐身于绿叶,半伸头于空中。不是喜欢显摆,奈何美丽藏不住,茶花以惊艳之姿,献身在野。

我见到的这朵茶花,可否称得上早茶?若是梅花,定有诗人嗅鼻而来,一支鹅毛笔,倩佳人磨墨铺纸,作一首《早梅》了。我没搞明白,早春更早处,茶花凌寒盛开,何故无人来咏早茶花?仲冬所见这朵朵茶花,粉白色花瓣,重重花瓣拥成一团,花不重锦官城,花自重小园子。伫立良久,贼心起过几次,没下贼手,只是一双贼眼,饱了些贼眼福,傻傻地看着冬月茶花独喧妍。

老家小院里,种了一株茶花树,仲冬不开。茶花树有很多种,都是在冬天开的,有些是年前,有些是年后,有些正是过年那时候,茶花树花色缤纷,花瓣百型,都大朵大朵开,好像视漫天雪如无物。雪是花的杀手,风是雪的帮凶,风雪凌虐山川草野,百花皆被杀。茶花傲雪,雪不来我不开,雪一来我定要开。风雪来得正紧,茶花开得正盛。

我家那棵茶花树,人一般高。开起花来,百十朵地开,树叶翠绿,绿叶浓密,年前年后可开两个多月。花是红色,红绸布一样的红,半显半隐,半藏半露,既娇且媚,欲放还收,在墙角边自矜自持,自开自赏。若薄雪片片,漫天飞起,见一片白里一棵绿,一棵绿里数朵红,真是诗意般爱煞人了。

我见过更诗意的,前年吧,湖南也是雪花纷飞,鹅毛大雪整夜整夜,下得好紧。漫天皆白,田野山头铺天盖地的白,惊天动地的白。假日闲人懒起床,披衣楼上望原野,望足了原野收回目光,见墙角那棵茶花树,也是树冠满头白雪,雪花深处,茶花红艳艳,惹火火,扑闪扑闪,雪出火而火不灭,火燃雪而雪不融,绿底子,白面子,红点子,是一幅绝色国画,是一首绝妙唐诗。

茶花处处,茶花朵朵,那么惊艳的存在,元稹如何说菊花开后便无花?荆公又如何说“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分明有茶花在热烈地开。秋来论菊,冬来论梅,秋去冬来,隆冬还有茶花,茶花却不上冬日花谱,不上画家画布,不上诗人诗廊,这有何解?袁枚论温庭筠与李商隐,或可借其道理来解,“某太史掌教金陵,戒其门人曰:‘诗须学韩(韩愈)苏(东坡)’,一读温李,便终身入下流矣。”袁枚笑道:“如温李方是真才,力量还在韩苏之上。”袁枚此论一出,“太史愕然”,然而,“韩苏官皆尚书、侍郎,力足以传其身后之名,温李皆末僚贱职,无门生故吏为之推挽,公名传至今。”菊花梅花,都有力量在推挽,茶花不怎么入诗眼。

菊花梅花在文学史开得很热烈,茶花在文学史上开得有些寂寞。菊梅坛野开得都很热烈,茶花在坛开得寂寞,在山野却开得热血沸寒地,热泪盈雪天。

(刘诚龙)

责任编辑:孟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