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丨回家的路

我的家乡并不出名，只是辽阔华北平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老家和姥姥家都在村子里，虽然离得不远，但小时候每次回去都十分发愁。

二十多年前，公共大巴只有寥寥几班通往市里，公交车更无踪迹，只有黑面包车老板常常一早在街头吆喝，但面包车内环境狭窄黑暗，后排打不开窗户，老板又常常半途变卦加价，自然不是回家的首选。于是我对于童年回家的记忆，常常是两辆颠簸的自行车,爸爸妈妈各骑一辆，后座分坐着我和弟弟，要带回去的东西一股脑全塞在车筐里。在公路上倒也还凑合，一上土路，即使不提劈头盖脸的漫天扬尘和左歪右转几乎握不住的车把，光是坑坑洼洼无休无止的颠簸就几乎要让屁股开花。回老家的路有两条，有一条多绕五六里公路，可以少走一小段土路。爸爸每次选路时都说同一句话：“宁走十里公（路），不走一里土（路）。”

有时回姥姥家，舅舅会开高大锃亮的摩托来公路边接，我们夹心饼干一样挤在舅舅背后，在摩托车的轰鸣中一骑绝尘，只觉得分外威风。妈妈说：“你弟小的时候回姥姥家还在雪地里摔倒过呢，那么大的雪，路不好走，绊了一下车子就摔在雪地里了，幸亏雪厚，抱起来都没哭。”于是小时候总觉得回家的路分外漫长。

过了几年，通了村镇公交，虽然车远不如市里的公交气派，但常常挤满了皮肤黝黑的乡民，从窄窄的破旧不堪的小公路摇摇晃晃开往村庄。又过了几年，旁边修起了一条新的公路，平平整整的柏油路面透着宽敞气派。村里的路也再不是一到雨天就到处积水、半个星期之后还泥泞不堪到处是车辙印、要小心挑地落脚的样子了——厚厚的水泥板路早已替代土路，统一规划的排水沟在公路下静静流淌。再回老家时，要带的东西统统塞进汽车的后备箱里，下了大路直接开上笔直挺括的村间小路，甚至连村口小时候常常有一群老人坐在那根横倒的木头上边聊天边敲旱烟锅的巷子，都能直接开进去啦。回家再也不是一件漫长辛苦的事情，而是便捷轻快的十几分钟。

每次回家经过路旁那棵早已中空又从中间茂密新生的隋槐时，心情都分外感慨——这棵槐树大概也不会想到，在它一千四百来年的漫长生命中，竟能于这短短的十几年里窥见这样大的变化吧？

（解瑞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