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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黄河文化地标|落日遐思

来源:大众报业·齐鲁壹点

2025-03-08 08:00:00

文|戴发利

在济南,我会经常去这段百里黄河之畔,看一场蔚为壮观的大河落日。

此时,落日已染红天空水面,染红山川大地。我寻一处岸边坐下,凝望这温柔而泛着浅红、鹅黄的硕大夕阳,看她在河床的上方一寸一寸落下,落过云端、落过飞鸟、落过大桥、落过树梢。在凝望中,我的思绪在四处飞走,沉浸在形而上的想象中,我想象着黄河从西部高原一路奔走的磅礴气势;想象着黄河从远古走来一路生发孕育着中华民族的灿烂文明;想象着黄河奔流入海、河海最终交融的圆满和完美。

身披晚霞的黄河,那意象美,令我沉醉不知归处。

我曾在甘南的绿色大草原上看过黄河九曲十八弯的落日。那里是人间的一片净土。黄河的水,清澈纯粹,倒映着高山草甸、蓝天白云、寺庙经幡、牛队羊群,那里的人们,脸上会有高原红,但眼睛像水一样纯净。夕阳下,黄河水无言流淌,向着东方、向着遥远的大海而去。

我曾在青海贵德黄河大桥上看过“天下黄河贵德清”的落日。贵德的黄河从砂岩地貌中穿过,全无泥沙混杂,全无浑浊泛黄,带着透彻碧绿的光泽滚滚流过。黄河水把贵德培育成了青海“小江南”,在黄河边摆着摊位的农民,尽情展示着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水果,苹果、葡萄、梨、沙果、草莓,鲜活水灵,在夕阳下闪着五颜六色的光泽——都是黄河哺育而成。

我曾在郑州黄河大桥上看过落日。古老的中原大地,黄河之水天上来,发祥了生生不息的中华文明。从人文始祖“三皇五帝”开始,夏朝都城二里头、商朝殷墟甲骨文、二十多个王朝的都城,铸就了波澜壮阔的民族史诗。

夕阳下的黄河岸边,大地平坦、辽阔、无边,微风中麦子摇曳点头,田边地头一行行绿树站立,卫士般守候。今天的中原大地,珍藏祖先荣光,敞开胸膛,耕耘播种,尽情生长,奉献金黄麦粒。

在黄河水的浇灌下,大地以厚德载物,种什么长什么,从不误农时。大地、麦田四望无际,苍穹如盖。村庄、城市如孩子,在母亲的怀中偎依。

黄河催生的农耕文明于四季轮回中始终扎根大地,从远古一路走来,走过和平与战乱、富庶与困顿、繁华与寂寥,一路凝练和升腾中华文明的勃勃生机,完整而坚韧的脉络,从未走失、从未迷路。

在黄河面前,我们应当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我们是麦、稻、黍、稷、菽五谷养大的,但我们归根结底是黄河养大的。黄河有多朴素,我们对黄河的感情就有多朴素;黄河有多深沉,我们对黄河的感情就有多深厚。

我们对黄河的依赖,已不仅是生存的需要,更是情愫的需要。从呱呱坠地、牙牙学语、晃晃摇步,直至青青年华、再到鬓鬓白发,最终静静入土,一生都未离开故土黄河,魂牵梦绕。

黄河培育的一粒麦子当然抵不过一粒金子,但如果没有麦子,我们必将守着金子饿死在大地上——甚至,我们在饿死之前,已经被金子压死了。

黄河是我们的“命根子”呀。

黄河边无边无际的麦田,看上去多么沉醉、多么舒心,我们不能只记得雪白面粉、忘了金黄麦子,更不能忘了黄河。

九曲黄河正在滋养土地,土地正在怀抱黄河。黄河边的麦子怡然自得生长,无边麦浪滚滚。

黄昏晚照中,黄河围绕在济南城北,柔和的夕阳挂在天空,挂在宽阔的一床河水上方,为城市和大河晕染一片金色晖彩,留下了城市高楼和大桥的幢幢剪影。

黄河南边不远,就是泰山,那是山东的精神高地。泰山,必也是厚重如常。登泰山而小天下——小天下,不是因为地理海拔,而是因为人的胸怀、责任、仁德。

黄河、泰山,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意象美,是心与物的感应,是理性与情感的契合、思辨,既在物又在心,是一种境界、一种诗意,是“我们”与世界的关系。

但黄河、泰山又不独是山东人的故乡观照,也是所有人的故乡观照。

故乡应有普天下的意义,才能从少数人的故乡走出来,成为所有人共同的故乡。

黄河,是炎黄子孙、华夏儿女的“家国源头”,是记于族谱之上的故乡。翻开《史记》,司马迁记载的第一个人是黄帝。黄帝在黄河流域统一了天下,于是有了“中华”的概念。

黄帝之后,开启了“五帝”时代和夏、商、周。这些朝代君主都是黄帝的世系子孙;黄帝的后代又成为各地诸侯,如枝杈般繁衍生息,无论华夏和蛮夷各族,都奉黄帝为血缘始祖。

黄帝和他的后人是黄河养育的,也是从黄河走出的。他们带着东方的农耕文明,带着博大精深的黄河文化,带着儒家的伦理走向世界,塑造了独一无二的民族文化之魂。

在泰山顶峰玉皇顶上,西望黄河,如玉带闪亮,如诗曰“黄河从天来,泰山拔地出,水荡荡,山峨峨。”

黄河是母亲河,泰山可称民族的“国山”,河岳相连并称,共同成为中华象征。周朝君王、秦皇汉武,东巡至此,都要对黄河、泰山尊崇祭祀。《诗经·周颂》把周王的功德与黄河泰山共赞颂,汉武帝在封禅泰山时治理黄河水患,也做诗为自己唱赞歌。

泰山的宗教、民俗、精神、文化意义神圣至极,成为黄河安澜的人间精神寄托。古代对黄河的治理中,官员、百姓必到泰山祷告。泰山经石裕有“高山流水”四个大字,是明朝官员河道总督万恭为纪念治黄成功而立;而在泰山一处碑林里立有清咸丰年间民间百姓《张孟氏陈张氏等愿许进香碑》,以祈祷黄河平息水患,正是当年立碑之际的水患,令黄河改道,成为今天的走向。

泰山女神,碧霞元君,庇佑众生,灵应九州,有求必应,无所不能,是民众心中的慈母、圣母。那些虔诚的信众,在登山的台阶上三步一拜,向着南天门、玉皇顶、碧霞祠叩首而上,数不清有几千个台阶,她们一丝不苟、一步不落,只为内心那片光明和希冀。她们的身边,不时走过泰山挑夫,汗水湿透,目光坚毅,脚步沉稳,肩抗天地。

黄河终于在东营入海了。在黄河入海口,是大片的湿地生态系统,黄河与大海“黄蓝拥抱”。这是黄河奔流到海前在大地上最后的驻足和回眸,她把上游泥沙留在这里,演变沧海桑田的神奇壮观。万里黄河一路走来,实现了她的自然价值、文化价值、精神价值,成为了民族的图腾。

黄河,就这样流啊流,流过了历史,流向了未来。她终成一位令后人敬仰的长者,一位中华文明最权威的见证者。每一块岸石、每一粒流沙,都镌刻着民族的风云变幻。试想,中国人的祖上,有谁是黄河没有见过的?又有谁,不是黄河的子孙后世?很多人,可能没见过自己的家谱,可能不知道自己爷爷以上的祖辈叫啥名字,可是,黄河都见过和知道他们。

黄河,繁荣了中华文明,就像两河流域催生了古巴比伦文明、像黄河长江催生了中华文明、像尼罗河催生了古埃及文明、像印度河催生了古印度文明,在河边生息,是人们最为安心的选择。水,总让人觉得生命有了依靠。黄河,蕴含和孕育无穷文艺美。在河边来场风花雪月的咏叹,河、桥、人家,是文人墨客与琴棋书画的不绝灵感源泉;黄河,是中华文明的守护者、陪伴者,中华民族有荣辱兴衰的起伏,黄河则一如既往,从不会离中华民族而去,从不会轻易干涸。谁有了喜怒哀乐,都可以去她身边,可以笑着、哭着,可以低声私语倾诉、可以笑声朗朗歌唱,经过河水的渲染,欢乐幸福放大了许多;经过河水的轻抚,悲伤忧愁则消失了许多。

弯弯曲曲的黄河,在大地上甚至还要流出一个“S”型的弯道,她不肯平直地淌,或许是为了在大地上多留驻一些时间,多光顾一些地方,多让一些大人孩子临水嬉戏,多让一些少男少女临河凭栏挽手,多滋养几股子泉水,多留下一些欢乐、多带走一些忧伤。

面对一切,黄河,了了分明,如如不动。

尊重、爱护和善待一条河,是一个民族的气度和素质,也是中华民族对待画河亘古不变的情怀。

如何让黄河与民族、国家,与人高度和谐统一,成为黄河新时代发展的重要命题。人的需求不能无限大,在黄河面前必须有约束、有敬畏,不能无度挤占她的空间。与黄河有关的一切都要被悉心保存完好。

中国人啊,一直在感恩黄河,怀着真挚的感情以待黄河。人们还心怀理想并努力,或许有一天,黄河水掬一捧就能喝,对水能梳妆容。人与河互爱、互感恩,这是我们应有的态度,这个态度,就是对天地、对世界、对自然万物的态度。这是一种精神执念、信仰之光

朋友啊,如果你想漫步、想采风、想拍照、想写生、想探古寻幽,沿着黄河走,是不会错的。

当你在黄河看风景、看落日,你本身就成了黄河的风景。

(作者为山东省烟台市蓬莱区政协学习文教委主任、区作协主席)

责任编辑:吕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