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史互证”再现穆旦传奇——邹汉明《穆旦传：新生的野力》面世

2025新春伊始，一部穆旦人生传记与诗歌评论的权威之作《穆旦传：新生的野力》（下简称《穆旦传》）由译林出版社出版发行。该书以穆旦生平为线索，结合各个时期的诗歌创作，叙写了其坎坷而辉煌的一生。作者邹汉明历时17年，查阅并整理大量史料，走访穆旦研究者及诗人、朋友等，缕析其独特而复杂的生活经历与际遇，建构起多重记忆网络中的穆旦生活场景；并结合自身对穆旦诗歌的细致解读，以其诗歌“诗史互证”，阐释其作为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先驱的艺术成就与思想深度。3月13日，邹汉明就该书创作接受了半岛全媒体记者的专访。

>>>17年“寻踪”

生活中透进来的一道光

穆旦本名查良铮，1918年出生在天津，是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的最早开拓者。蒙自湖畔，在威廉·燕卜荪的引领下，穆旦有意识地阅读了从拜伦、雪莱、济慈到布莱克、叶芝、艾略特、奥登等的西方诗歌，为其现代主义诗歌风格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将中国新诗的格调推向了一个高峰，被誉为“中国现代诗歌第一人”；更凭借精准的译笔，将普希金、雪莱、拜伦等西方经典引入中文世界，在诗歌创作与翻译领域构筑了双重丰碑。

邹汉明第一次读穆旦的诗歌，是在1996年，彼时他自己也在写诗，可谓“同道中人”，他清晰记得读完《穆旦诗全集》的震撼，“好像那是第一本比较完备的穆旦诗集，他的诗歌让我非常惊讶。此前读惯了一些翻译过来的诗歌，突然看到中国上世纪40年代有一个这么好的诗人，而且这个诗人是我隔壁县市的邻居，感觉特别亲切。”穆旦祖籍浙江海宁，而邹汉明的老家是嘉兴桐乡，与海宁毗邻，“某种意义上穆旦也是我家乡的一个名人。”这是邹汉明动念创作《穆旦传》的重要契机，“后来我读到穆旦的创作简谱，发现他的经历中有很多地方不明朗，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而且他很有传奇性，那个时候我就留了心，或许将来可以给他增补一下创作年谱。后来随着对他了解的渐渐深入，我就想给他写一个传记。”

邹汉明考证过，穆旦从没有到过海宁，但在各种表格的籍贯栏里，他都认认真真填着“浙江海宁”四个字。徐志摩与穆旦双峰并峙于海宁文化史，在邹汉明看来，“当大多数人饭后茶余八卦着徐志摩的种种浪漫故事时，有少数人也在严肃地谈论穆旦的受难。而对于中文世界这无限的少数人，穆旦的诗歌就是晦暗、庸俗的生活中透进来的一道光，足够给芸芸众生以安慰和希望。”

2003年，邹汉明开始了创作《穆旦传》的第一次采访，“我开始去采访那些当时健在的同时代诗人，包括郑敏、唐湜等，以及日常各种资料的搜集整理，在2020年的春天完成创作，历时17年。当然，算上出版的时间实际有22年了。”17年间，邹汉明查阅并整理了大量未刊档案、抗战史料、个人书信、回忆录与日记，走访穆旦研究者陈伯良，诗人唐湜、郑敏，同事辜燮高、董泽云夫妇，以及密友来新夏、杨苡等人，辅以60幅珍贵历史图片，缕析其独特而复杂的生活经历与际遇，建构起多重记忆网络中的穆旦生活场景。同时，作为诗人与学者，他也结合自身对穆旦诗歌的细致解读，阐释其作为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先驱的艺术成就与思想深度：“他献身语言的这一生，应该像纪念碑记住英雄的名字一样，被我们民族的语言牢牢地记住。如同军人用剑服务于自己的祖国，穆旦用汉语服务了他挚爱的国家。”

自20世纪90年代读到穆旦诗歌起，邹汉明就认识到，穆旦的150余首长长短短的现代诗，已经为中国新诗提供了一个值得信任的汉诗文本，“这个新诗的文本极具创造性，其形式又如此稳定、坚固，且带有一种大时代的语调，足以让创造它的诗人不朽。我想，对穆旦，从此我们再不应该那么无视。”他写作之初，以《穆旦传》命名的，仅有陈伯良的《穆旦传》一本，截至目前，市面上也仅有三本，包括今年2月刚刚出版的《幻想底尽头：穆旦传》（易彬著，上海文艺出版社）。邹汉明表示，穆旦是被低估的诗人，应该有更多、更丰富的研究资料和图书。

>>>诗史互证

诗人的远征与现实观照

穆旦14岁考入天津南开中学，开始在《南开高中学生》上发表诗文。1935年考入清华大学外文系。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后，随学校南迁长沙，后又徒步远行至昆明西南联合大学。1940年于西南联大毕业后留校任教。1942年2月投笔从戎，参加中国入缅远征军，以中校翻译官的身份随军进入缅甸战场。1949年赴美国芝加哥大学英国文学系学习，1953年回国后，任南开大学外文系副教授。1977年逝世，年仅59岁。穆旦一生创作和留存的诗歌比较少，集中于早期求学时期、西南联大时期、抗战以及抗战胜利后的一段时期。新出版的《穆旦传：新生的野力》是邹汉明《穆旦传》的第一部，叙写他人生的前半段，关于诗人穆旦；同时完成尚未出版的第二部，写1949年之后的穆旦，关于翻译家的人生。

穆旦一生创作的诗歌不到160首，只留下少量日记，59岁时早逝，也来不及写自己的回忆录，创作《穆旦传》面临严重的资料不足问题。邹汉明表示，写生活传记需要传主身边人的采访，自己遭遇的最大困难和挑战，在于穆旦的同时代人一一凋零，穆旦夫人周与良女士也于20多年前过世，子女都远在海外……于是他广泛阅读同时代人的日记，孜孜爬梳西南联大史料，“西南联大的资料很多，但是西南联大时期关于穆旦的资料不多，甚至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大学读了5年（一般情况下大学4年可以完成学业），可见他的资料极少。在当时，他写诗歌是很小众的，当然现在也是小众。我估计他性格比较内向，所以老师们的日记很少有记录他的。”邹汉明只好借鉴和“移植”同时代人对一些重点事件的记叙，“有些不明确的地方，就引用了别人的一些日记，比如他参加了湘黔滇旅行团，他只有两首诗没有日记，但他的小分队跟他一起走过3000里的时候，有些人有日记，那么这些日记里记录的沿途的风光、地点，也是穆旦的经历。于是我就把别人的一些东西‘移植’到他的身上。”

“二十世纪的中国诗坛，在国家危急存亡之秋，他强烈的民族大义显得如此突出，令人动容”。“一个诗人的远征”是邹汉明书中着力记述的章节。抗战军兴，穆旦放弃西南联大教职，加入杜聿明亲率的远征军第五军，奔赴缅甸战场。不幸经历了一次大惨败，“一路上，战友尸横满山，惨不忍睹。足足有四个多月的时间，他在茂密幽深、毒虫和病疫轮番袭击的原始森林里兜兜转转，绝望地寻找活命的出口。在经历了差点战死、累死、饿死、摔死、毒死、发疟疾病死、被激流冲走淹死、被无数的大蚂蚁啃食而死，最后，到了印度，差点又因吃得过饱而撑死……九死一生的经历，全来自他自身所在的这个惨烈的历史现场。”侥幸逃出野人山回到昆明西南联大的穆旦，在痛苦与哀伤中，创作了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史上著名诗篇《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穆旦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传奇一生，是玫瑰与铁血的传奇。”

《穆旦传》在回溯生命故事的同时，也对穆旦之于现代汉语、诗歌文体的贡献做了全面梳理。邹汉明表示：“他属于五四以后的那一代人，也很明显受惠于五四以来日渐成熟的白话。在具体的创作中，这一代诗人跟他的前辈已经有所不同，最明显的一点是，他毫不在乎公众俗知的那套诗性语言。相反，他弃绝俗烂的古典语汇，弃绝一切陈词滥调，而偏爱于使用经过他大刀阔斧改造过的现代汉语。他敏锐地觉出了新诗之新的本质所在。他毕生追逐这种新奇，并无所顾惜地将全部的才华倾注在这种直见性命的现代白话中。”

在邹汉明看来，作为20世纪40年代追随现代主义诗歌的强力诗人，穆旦良好的学院背景与学校教育，特别是受到艾略特、奥登等当时最前沿西方诗歌的影响，决定了他对诗歌形式、诗歌技艺的重视，以他为首的联大诗人必然发展出白话新诗的文本形式，现代派与中国的历史、时代经验，成就了穆旦的卓越。邹汉明引用庞德语“诗人是种族的触须”，诠释了穆旦在诗歌隐喻里观照的无边现实。

（半岛全媒体记者 孟秀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