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鹤山房｜花事人事两相宜——读谢冕、高秀芹《花事》有感

花事人事两相宜

——读谢冕、高秀芹《花事》有感

房建武

一提起谢冕先生，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诗歌评论家，是中国当代新诗的开拓者、推动者和见证者。谢冕先生说，“我一生只做一件事，这件事就是诗歌。”我和先生相识于六年前的一次诗歌会议上，他身上没有一点大佬的架子，热情地招呼我到他身边合影，和我们亲切交流，给我留下了温暖的印象。

其实谢冕先生不光写诗和评论，他也写散文，他的散文写得时而大气磅礴，酣畅淋漓，时而温婉细腻，哲思绵延，一看就有鲜明的诗人气质，是诗人的散文，学者的散文，读来令人精神振奋、耳目一新。新年伊始，收到谢冕先生和秀芹大姐寄来的《花事》一书，我沉醉在氤氲的墨香中，捧读两位老师的大作，读着读着，恍惚感觉有一阵阵花香从心底升腾……

《花事》是谢冕先生与弟子高秀芹合著的一部以“花”为主 题的散文集。先生的“花事”共收入9篇文章，写的是玉兰、郁 金香、洛神花、槐花、三角梅、水仙、蜡梅、紫藤花等。《花事》的下篇是高秀芹写的，她是谢冕先生的博士，北京大学中国诗歌 研究院副院长，在她的“花事”里，洋洋洒洒写了木本花、草 本花、蔬菜花三大类共计23种花。我感觉特别新颖的是“菜蔬花”，有茄子花、黄瓜花、扁豆花、韭菜花和拉瓜花，这些听起来“土里土气”的花儿以前很少有人写，因为我和秀芹大姐是同乡，成长的环境相似，读来倍感亲切，她的童年回忆里也有我的童年光影，她的“花事”里有我们那一代人对故乡、对土地、对亲人的眷恋与深情。

一

《花事》即人事

谢冕先生戏言自己是“90后”，他一生坎坷，交游广泛，历尽风霜依然豁达开朗，洞明世事不掩激情锋芒。他心胸坦荡、活力四射，在“新锐批评家论坛”上，他慷慨陈词：“我是学者，我要发声。”在各种场合，他大声呼吁：“要不断发现好作品，推出新人。”

先生重情重义，一诺千金，结交新朋友，不忘老朋友。《中天门的槐花》和《槐花约》，就是他赴山东友人之约登泰山的写照，也是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夙愿。

“中天门的槐花在等我，等我到来时它盛开。”开篇短短的17个字，令我拍案叫好！“槐花在等我”，为什么要等我？“我到来时它盛开”，这不是心有灵犀，天人之约吗？这样的开头，只有伟大的诗人才能写得出来，看似轻捻慢拢却有千钧之力，不光抓住了读者的眼球，更抓住了读者的心，让你顺着他的文字往下读：

“而我却是姗姗来迟，让槐花久等了。早在年前，我就与山东的友人相约……登泰山是我的夙愿，这愿望藏在心里已久，可以说从青年时代开始，数十年未曾稍忘……对于我来说，登泰山就是来向中国文化致敬，也就是朝圣。我早就下了决心，我要像信徒那样虔诚，从山下一步一步地走到山上。”

先生驾轻就熟地铺垫和渲染，讲约会和夙愿，讲泰山和文化，吊足了读者的胃口，再引燃一场盛大的“花事”——

“中天门这里不同，是积聚性的、无保留的、竭尽心力的绽放，不是绽放，简直就是喷发！那情景，那气势，一如充盈在齐鲁大地无处不在的侠气与柔情，令人内心感到温暖。极目望去，眼前涌动着一片花海，白花花的竟是让人心惊的明亮。在道旁，在岭崖，在云岚氤氲的山谷，到处都是它飘洒的璎珞。浅浅淡淡的绿中泛着明媚耀眼的白，在明亮的阳光下闪着宝石的光芒。”

读到这里，不光是中天门的槐花盛开了，先生的笔下也生花了，“飘洒的璎珞”“宝石的光芒”，满满的画面感，活泼的影像感，先生是把写诗的豪情融合朝圣的虔诚在这里集中爆发出来，不愧是文坛圣手！

二

花事即情事

谢冕先生在上篇写槐花，秀芹大姐在下篇也写到槐花，师徒二人的同题文章构成了一种潜在的对话关系，谢冕先生写出了诗人气质和磅礴大气，秀芹大姐则以女性特有的细腻观察和亲身感受，由花事延伸至情事，祖孙情、母女情、姊妹情、师生情、同学情，一幕幕童年往事，一曲曲乡情咏叹，跃然纸上，渗透到字里行间。

“现在的孩子们不知道槐花可以吃，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的我们因为贫困而享受着大自然的花蜜。槐花开了，一片雪白，遥望过去，像一层层白雪，摇曳着甜美的芳香，有鸟儿在树枝上跳着吃花瓣里的蜜。哥哥爬到树上摘满满一筐槐花，母亲把槐花洗干净，拌上面粉，放到锅里蒸，老远就闻到沁入灵魂的芳香，这是来自天堂的味道，甜蜜而温暖。我们的胃被槐花所滋润，每年四月底槐花开时正是春天最灿烂的时候，也是我们的灵魂和胃口为槐花所沁入和迷恋的时候。

当春天姹紫嫣红的时候，我并不迷恋风姿绰约的牡丹，也不贪婪风情万种的玫瑰，却独独痴迷这些微小柔软的槐花。”

母亲亲手蒸的槐花，高秀芹从中吃出了天堂的味道，甜蜜而温暖，写得太用情了，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种感受，反正我在童年的时候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就如同那篇高考作文的题目——《深入灵魂的热爱》。

三

花事里有生活

人们的生活离不开鲜花，与花相伴，是生活中最简单却最治

愈的美好。特别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每天面对各种芜杂和喧嚣，如果你的身边有鲜花，花香袅袅，沁人心脾，那肯定是生活的小确幸和暖色调。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陶渊明在他的田园诗里，给我们描绘了这样一幅花开自然、恬静 优美的村居生活场景。高秀芹在描写家乡土生土长的菜蔬花的时 候，写到了扁豆花，一种北方最具平民色彩的花，也是我最喜爱 的菜蔬花。

“凑近细看扁豆花，一穗穗簇拥在一起，花如豆大，两个花瓣平行打底，中间翘出细荚状，可爱如活泼的小动物，很精致，很细巧，这么小小的花还有如此丰富的层次，有凸凹，有高低，有颜色渐变，从紫到浅紫到白，它仿佛在说：‘瞧我，开花了，要结豆荚了！’很普通又很骄傲，不着痕迹地释放着生命原始的能量，虽小但是有一切的好。”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扁豆也是如此低调朴素，它没有艳丽夸张的花瓣，只是安安静静开着紫色的小花，不光开花，结出的豆荚还可以食用，有多种吃法，是秋天农家饭桌上的一道常见菜。不光要中看，还要中用，这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哲理。

“摘扁豆，做扁豆打卤面——将扁豆切得细碎，葱花姜丝爆锅，炒扁豆碎，加盐和酱油翻炒后，加水没过扁豆碎，大火烧开五六分钟，淋上两个鸡蛋，扁豆卤就做好了，浇到煮好的面条上

热乎乎一碗，喷香中带着一丝清香和淡淡的甜味，还有鸡蛋和扁豆之间产生的美味，好吃极了。”

四

花事里有境界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者、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

谢冕先生有两篇写郁金香的文章，详细描述了“三顾郁金香”的心路历程：一篇《郁金香的拒绝》，讲在阿姆斯特丹错过了郁 金香花季，阴差阳错，留下了遗憾，这一段颇有“望尽天涯路”的意味；后来在杭州的西湖公园，又因为公园闭门而和郁金香失 之交臂，我们也替先生感到惋惜，可能还是缘分不到，只能望“花”兴叹，这算不算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另一篇《我有了一枝郁 金香》，先生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郑敏先生所赠的郁金香，他 “欣喜莫名”，好事多磨，终成正果，“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人生在世，因缘际会，所有的相遇都是缘分。我不敢妄加揣测，先生写郁金香花事，写各种曲折和不遇，是否在隐喻自己一生的追求与坚守？“一生只做一件事”，锚定初心，锲而不舍，“守得云开见月明，静待花开终有时。”最终赢得学术等身，桃李遍天下，这就是谢冕先生的大境界。

谢冕先生曾经说过，“花的使命是创造春天。”“对我个人而言，活着就是展现生命的力量和意志。以快乐的态度对待人生的一切苦厄。我的主张是认真每一天，快乐每一天，享受每一天，也美丽每一天。”

春天来了，惠风和畅，让我们徜徉在花海里，沉醉在《花事》里，可爱深红爱浅红，花事人事两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