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捎脚，岁月里的温暖辙印

文|卢金增

“捎”，在汉语词典中有捎带、顺带之义，以它打头的词语，像捎信、捎货、捎脚等，各有各的烟火气。捎脚，指车船等运输工具顺便载客或捎带货物，这件看似平凡的小事，恰似生活中温暖的注脚，见证着人们的善意与热忱。

上世纪60年代末，一个烈日灼灼的夏日，6岁的我即将随祖母去鲁西北垦利(今属东营市)胜利油田(当年称“923厂”)职工医院探望在那里工作的父亲。出发前一晚，在昌潍地区建筑公司机修厂工作的二叔告诉我们：“这些日子，俺公司的车跑胜利油田，我让开车的司机把恁娘俩捎一程……”简单的话语，为我们的行程铺就了便利之路。

次日清晨，潍坊市东关东门外，晨色微明，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凉意，在司机师傅的热心照应下，祖母拉着我，坐上了开往垦利的卡车。一路长途颠簸，三四个小时后，抵达车队卸货地点时，已是正午。

彼时，正值胜利油田开发大会战的关键时期，路上各类车辆往来穿梭。我们还要想办法前去父亲所在的工作地点。那时，民间通讯极为不便，除了书信再无他法。祖母紧紧捏着父亲寄来的信封，信封上“寄信人”一栏清晰显示着父亲参加胜利油田开发会战的工作地点，那是我们寻找亲人的指引。

烈日高悬，酷热难耐，祖母迈着小脚，牵着我站在崎岖不平的马路边，向过往货车招手，“俺娘俩要去垦利看亲人，您能捎捎脚吗？”祖母大声询问停下的货车司机。

“小孩赶紧吃完西瓜，你们就上车吧。”好心的司机师傅爽快答应。那时的我，正双手捧着祖母在路边摊位买的西瓜，吃得津津有味。“快把西瓜吃完，咱们就上叔叔开的这辆车……”

祖母催促着。我几口便啃完了西瓜，由于吃得太快，西瓜水顺着嘴角流下，流过颈部、胸膛，直至腹部，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实在有点好笑。

祖母把我抱进货车驾驶室，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抵达了父亲的驻地。父亲从野外油田开发工地的帐篷里走出来倒水，看到我和祖母突然出现，满脸惊喜：“你们俩是咋来的……”

那段时间，父亲作为油田会战指挥部医疗队的一员，和石油工人一样，住着“地窝子”帐篷，在盐碱滩上用石块支起铁锅烧水做饭，生活和工作条件异常艰苦。

若干年后，祖母回忆起这段经历，总会感慨，那个年月，人与人之间不设防，在路边招手搭车，让司机“捎捎脚”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1985年夏天，我假期结束返回部队。父亲在家乡公路边，招手拦下一辆拉着货物行进的拖拉机。当说明要搭车“捎脚”赶往火车站时，司机师傅痛快地答应：“我正好去火车站送货，上车吧！”

我身着绿军装，一步跃进拖拉机棚。拖拉机行驶在崎岖的沙路上，伴着“轰隆隆”的马达声，我横坐在司机身边，怀里抱着不大的旅行包，尽管身子随着颠簸上下起伏，心中却十分满足。

三四十年前，机动车驾驶员看到有人招手搭车要求“捎脚”，往往毫不犹豫地停车，没有顾虑，也不会讨价还价。

时光流转到两年前初冬的一天午后，我驾车行驶到济南长途汽车站附近的一个路口，寒风中，一位中年妇女抱着一岁多的孩子在路边张望。“需要搭车吗？我可以捎着你们。”我摇下车窗询问。

中年妇女打量着我，有些犹豫。

“你不用担心，我是顺路捎带你们进城。”

两人上车后，交谈中得知，她们从东营乘大巴车来济南探亲，为节省中转时间，提前在高速路口下了车。

大约半个小时车程，我把她们送到了济南历城区某小区，“您是一个好心人，谢谢您把我们捎到亲戚家。”那位中年妇女感激地说。

从过去搭车的不设防，到如今主动伸出援手，“捎脚”这件小事，贯穿岁月，承载着人与人之间的善意与温暖。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那份人性的美好从未改变，始终在生活的缝隙里熠熠生辉。

（本文作者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