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娱评|黑白镜头下的窒息与希望

文|胡婷

“除了人人平等这个老观念，我没有保护自己的盾牌”，投票台上，饱受苦厄的迪莉娅擦掉口红，用唾液封上信封，而后母女遥相对望，男女平权的希望在两代人的眼波之间流动、传承。

意大利导演宝拉•柯特莱西执导的电影《还有明天》正在热映，这部黑白色调的电影将视野拉回上世纪40年代的意大利社会，雕琢精湛的复古镜头呈现了特定年代的故事，但又在微观叙事中创设了宏大的格局，人物的选择最终指向的，并非“自己的明天”，而是“女性的明天”。

“还有明天”，跃动着一种希望，“今天”无疑是和“明天”形成对比的设置，也即作为希望的反面而出现。电影的前半部分事无巨细地展现出迪莉娅“今天”的生活的窒息感，地下室的家里终日尘土飞扬，为家人准备早餐时，迎来的永远是丈夫的冷脸呵斥、公公的大声喊叫和儿子们的吵闹喧嚷，做许多份廉价工作，却被区别对待、被人瞧不起，工资也被丈夫掠夺……

电影中女性的处境，和近期热映的《出走的决心》展现的内容极为相似。可以说，迪莉娅的生活就是《出走的决心》中李红的生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李红终究逃离了曾经束缚她的家庭与婚姻，到壮美的自然风光和丰富的社会参与中，绽放属于自己的生命。从这个意义上说，李红寻找到的“明天”，是女性个体的胜利，但迪莉娅心中的“明天”，让影片的整体格局跳脱出家庭范围而延伸至整个社会。

电影的苦难叙事，还存在于迪莉娅遭受的丈夫的家暴上面，但导演对家暴的表现具有艺术色彩，施暴场景被编排成怪诞的双人舞，舒展的舞姿本应承载身体的曼妙，却成为男性对女性的残暴管控，特效做出的鼻血和掐痕出现又消失，也成为展现暴力的荒诞性的艺术真实。

在迪莉娅的丈夫打她时，孩子们习惯性地躲到卧室里，像是在共同执行一种仪式，似乎家暴是一件名正言顺的事，它映射的实际上是当时社会女性受到男性的种种“暴政”，它们有着一脉相承的调性。在影片中，这种无可反驳的、难以抵抗的偏见，存在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就像在一个富贵家庭里，父亲与儿子对谈时，母亲的插话被告知的那句“不要参与与你无关的讨论”；像在迪莉娅质询“为什么一个第一天上班的人工资就比我多”时，雨伞店老板随意丢下的那句“因为他是个男的”。这些看不见的压迫都成为落在迪莉娅身上的拳头和巴掌，细密雨点一般纷至沓来，打向全社会的所有女性。

因此，迪莉娅没有选择跟随昔日情人一同离开，因为一个女性的成功出逃，并不是和另一个男性“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的童话结尾想象，而是去行使自己手中的合法权利，依靠自己争取更好的明天。电影里，尽管只是投出小小的一票，迪莉娅也用尽了全力，这反映了她对于这份权利的珍视程度，以及行使权力的努力程度。迪莉娅做出了许多努力避免女儿陷入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婚姻牢笼，又将攒下来给女儿买婚纱的钱用来给她交学费，让她接受教育，拥有独立自主地面对这个世界的能力，这是一个母亲能为女儿做的最好的事，也是两代女性之间的托举和进步。

电影将宏大格局蕴含在个体身上，却用崭新的拍摄手法实现了深刻性与吸引力的统一，迪莉娅穿上新裙子，涂上漂亮的口红，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和情人私奔的时候，她走向的却是投票台。这种叙事方式巧妙地翻转了所有的约定俗成，以洒脱的方式大声质询男性主导的家庭、社会。结尾将存留在观众的头脑中的固有想法完全反转，在最后一幕到来之前，没有人知道迪莉娅收到的信里是情书还是选票，唯一知心的女性朋友希望她离开，昔日的情人也希望她跟自己一起去往北方，不见全貌的投票台被设计成火车站的样子，电影通过期待错位来营造悬念，在紧张氛围里推动情节发展。

迪莉娅投票前擦掉作为女性标签的口红，因为她不再作为一个社会塑造出的女人出现，而是作为一个自然人，正在正当地行使自己的合法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