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澜丨夜读

滚滚长江东逝水，逝者如斯夫！四十年岁月弹指一挥间。记忆如同神奇的筛子，不分日夜地在芜杂纷纭中筛选，该筛掉的都烟消云散不复留存了，留在记忆中的必然是没齿难忘的深刻。

建设兵团里摸爬滚打，支边青年的生活是贫瘠的、艰难的，筚路蓝缕，砥砺前行，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都是单调的、匮乏的。尤其是荒原、戈壁那个特殊的环境氛围，尤其是那个特殊的年代。记得是原工十连的战友吴家宝，他从大格勒到格尔木住院治病时，偷偷带来一本英国著名作家哈代的长篇小说《卡斯特桥市长》。那是一本当年的禁书，说来神奇，人的精神渴求在压抑下，特别容易产生逆反，也就是说越禁的书籍越具有吸引力。虽然，喜欢读书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但是论及品味、选择、鉴赏，那时年少尚未成型，没到边疆之前也只是生吞活剥，见啥读啥而已。

像生活中久不见荤腥，自从到了青海不到两个月就开始了动荡，我已经相当一段时间没有读过文艺作品了。渴极望鲜梅，久旱盼阵雨……总之，见到这本从未接触的小说，诱惑引来的是胆大妄为不顾一切。事物的规律证明，最强烈的饥渴往往激发最痴迷的向往，我一再央及吴家宝将书留下，并信誓旦旦：保证明早一定奉还。

长夜漫漫，青灯孤影。油烟袅袅中，我欲罢不能地被作家的艺术魅力征服，被引导着、推搡着，不知不觉走进了书中人物的命运和内心世界。甚至在一阵阵的战栗中达到了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的程度。哈代是英国名扬世界的悲观主义作家，20世纪80年代初，我就看了他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苔丝》。回忆那个晚上，至今仍感到似乎是一种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满足。仔细想想，这里面恐怕还有物极必反的因素在左右吧？仿佛，就是在那个晚上，我的心灵空间一下子扩张得偌大无限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高原的晨曦来得迟缓，当东方亮亮的白昼之光映照在《卡斯特桥市长》最后一页的时候，我的脸也被油灯一夜升腾的浓烟熏黑了。打一个喷嚏，从鼻孔里甚至滚动出了两个油腻腻的黑色小球。我疲倦地舒展着双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将书慢慢合上了。吴家宝也信守诺言，悄悄地把书掖在腰间，默默无声挥挥手算是道别。如今回忆起来，虽然书海、书山应有尽有，但是这种刻骨铭心的满足，在此后长达近40年的生活中，似乎再没有重现过。我坚信绝不是我的记忆出了毛病，而是那个年代的荒唐铭刻过于深沉。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懂得了知识的珍贵：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价值，依靠知识改变命运——成为我此后生活恪守的座右铭……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懂得了在学习中品味，学会了在眩目中选择，并逐渐地悟出了活学之、明辨之才是鉴赏、借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精髓。最终，我能持之以恒地，歪歪斜斜地，阴差阳错地走上文学创作这条道路，那恐怕也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一个注释吧！

今天，冷静地、利弊互见地回顾那段令人荡气回肠的生活，我真的不知应该诅咒还是应该感谢。记得有缘相识的著名作家张贤亮曾说过：就是今天的成就得益于那段生活，我也要坚决地诅咒它。他的这种感情显露我是信服的。以此类推，宁肯没有今天的成就，也不要那段生活中刻骨铭心的凄惨和屈辱。与之比较，平心而论我应该说更趋向温和。既然那段生活是命中注定不可回避，还是立足于获取吧！我想人的受苦受难都是被动的，这颇像人的价值趋向都是直奔享受，贪图安逸一样，只不过阴阳两极，殊途同归罢了。我认为人受点苦并不可怕，怕的是苦一辈子没有希望。那么，苦难到底是不是财富？我想关键是你有没有苦尽甜来的机缘。如果，有了苦尽甜来的机遇，苦难立马就可以转化为财富。当然，我是一得之见，信不信由你了……

（李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