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美好交通｜锚

“遇见美好交通”主题文艺作品征集活动开展以来，受到行业内外的广泛关注，截至4月20日，征集到“山东交通我来写”征文作品300余篇，作品内容涵盖公路、铁路、机场、水运、城市公交、轨道交通等综合交通运输各方面，从不同角度展示了山东交通发展历程和发展成就，讴歌了埋头苦干、担当奉献的交通劳动者。对初选的优秀作品，将在省交通运输厅公众号、大众新媒体大平台·山东大交通平台等陆续展示。

锚   

江小川的指尖触到他父亲传给他的六爪铁锚时，北斗卫星正掠过北纬35度的夜空。寂静的河道上传来阵阵虫鸣，江小川看着窗外满天星辰稍稍有些恍惚。小川年纪虽小，但也是别人口中的“船老板”了，他的船也被好多人说成“移动的水上别墅”，他们家祖祖辈辈在运河上谋生活，到现在早就不知道自己是船几代了，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家的船是越造越大了。

“别鼓捣你那传家宝了，明天天不亮就得装箱子了，快点睡吧。”妻子帆帆迷迷糊糊地说道。

“嗯，这就睡。”小川回应道。他有个习惯，睡前总喜欢把玩一下他父亲传给他的铁锚，就好像小时候睡前父亲给他讲的故事。

铁锚泣血

宣统三年霜降，老川跪在船头，盯着船板缝隙里半粒发霉的米。金龙四大王的神龛前，三炷线香烧出歪扭的灰柱。他听见闸官皂靴碾过跳板的声响，还有妻子在舱底翻找铜钱的叮当声。

"昌字营七号，过闸费二百八十文。"闸吏的铜锣在船帮上磕出凹痕，老川瞥见对方补服上的油渍——那本该绣着浪涛纹样的绸面，如今糊着酱黑色的垢。船篷顶的芦苇突然簌簌作响，微山湖的风裹着煤烟味灌进船舱，那是津浦铁路的火车在三十里外喷着的蒸汽。

"大人容禀，"老川摸出蓝布包着的船契，"光绪二十年的文书，写明永免杂捐......"话音未落，闸吏的铜锣已砸在他额角。血滴进甲板上晾晒的酱菜坛，腌萝卜瞬间浮起猩红斑点。十二岁的儿子大河从舵位跳起，又被母亲死死拽住衣角。

老川抹了把脸，露出腰间"山东昌字营"的青铜腰牌。去年冬天运孔府贡粮，漕帮克扣的三成运费，全换成这块免捐腰牌。可自从铁路通车，腰牌上的字就失了灵验，就像船上供奉的金龙四大王，再镇不住这改朝换代的江风。

"要么交钱，要么交船。"闸吏的靴尖踢翻酱菜坛，陶片在船板裂成卦象般的纹路。老川望向货舱，二十石曲阜贡米堆得齐舱口，底下却藏着五匹临清棉布——那是他昨夜用祖传的玉扳指作抵，跟台儿庄布商换的救命钱。

子夜过南阳湖时，税丁的火把还是追了上来。老川听见妻子在舱底发抖的动静，税船撞角犁开波浪的轰鸣越来越近。

"降帆！查私货！"喊声贴着水面滚来。

他摸到铁锚冰冷的锚柄。当年爷爷用这六爪锚勾住过捻军的炮船，此刻锚尖在月光照射下泛着冷冷的白光。

"大河！转舵！"老川吼出这辈子最响的声音。十二丈漕船猛地横过船身，六爪锚划出弧线，铸铁的尖齿啃进税船桅杆。木屑飞溅中，他看见儿子攥紧舵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像极了年轻时在黄河故道拉纤的自己。

锚链绷断的瞬间，老川被甩向船帮。后腰撞上神龛时，他听见金龙四大王的瓷像碎裂的声响。混着香灰的血淌进甲板缝隙，和酱菜汁融成黑红色的泥。最后的意识里，是大河用芦苇编的船篷盖住棉布，以及妻子摸出剪刀绞断染血的锚链。

铁锚锻钢

大河握着冰凉的舵轮，柴油机的轰鸣震得耳膜生疼。合作社新发的灰布棉袄抵不住运河上的北风，他望着船头那盏电石灯，恍惚看见父亲当年供奉金龙四大王的神龛位置。沾着煤灰的《扫盲课本》从工具箱上滑落，封面上"劳动最光荣"的铅字正巧盖住了父亲留在舱壁的血手印——那是二十年前老川撞税船时留下的。那时的木船碎片现在被大河改成了储物箱。

"江队长！韩庄闸冻上了！"船工小刘的声音混着冰碴子砸在甲板上。大河摸向腰间，铁锚被棉布裹着焐出了温度——去年疏浚南阳闸时，他在淤泥里挖出这柄断了两齿的老锚。锚柄上新焊了一颗五角星，合作社书记说得对，如今这老锚得学会开社会主义的船。

十二艘运煤驳船在闸前挤成黑压压一片，船头"鲁运合字第三队"的红漆在月光下泛着血光。大河把铁锚缠上麻绳，锚尖凿向冰面时，冰碴子溅在苏联专家帮着改造的铸铁舵轮上，叮当作响。

平阴县运来的破冰装备还卡在三十里外的泥路上，会计老张攥着算盘念叨：“苏联专家说冰层超过二十公分就得用......”。

大河没吭声，抡起铁锚砸向冰面。冰层裂开的瞬间，黑水裹着淤泥涌了上来。十八岁的记录员陈秀芹握着温度计喊：“零下十一度，冰层还在增厚！”他突然把铁锚倒转，锚柄贴住冰面。这是父亲教的方法：运河冰层下总有活水。耳朵压上锚柄时，他听到细微的水流声，像小时候趴在船底听鱼群游动。

"破冰队还在微山湖抢修！"岸上调度员的喇叭带着杂音，"荆江分洪工程等着咱们的焦炭！"大河感觉铁锚突然往下一沉，冰层裂开的脆响沿着锚链传来，像是父亲在临终前的咳嗽。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向船舱跑去。

大河从储物柜里抽出油布包时，柴油机的油污蹭脏了封皮上的歪扭的"江川"二字。这本《运河暗流图》是母亲咽气前塞给他的，里面还夹着半张1911年的税单——父亲老川用血指印按在"昌字营七号"的船契编号上。通过这张图大河就能找到容易破冰的航线。

船队跟着铁锚破开的冰缝挪动。大河发现锚尖总在即将触礁时微妙转向，那些父亲刻的波浪纹，原是百年前船民用命换来的航道图。当韩庄闸的绿色信号灯终于亮起时，他摸到锚柄上新添的凹痕——正好卡住合作社颁发的"先进生产者"奖章。

铁锚融光

晨雾未散时，梁山港的龙门吊已开始摆动。江小川站在“鲁运货6688”驾驶舱内，看着火车专列上的集装箱被精准吊装到甲板。三层高的集装箱在配载系统的调控下均匀摆放，吃水线稳稳压在4.2米刻度——比爷爷那艘漕船的载货量多了两千倍。

“装货完毕，申请离港。”小川在“航货通”APP提交申请，系统自动生成电子货单。货轮驶离码头时，AIS屏幕上跳出绿色航道线，北斗定位点以十秒间隔刷新。他瞥了眼副屏上的水位监测图，4.5米的实时数据旁摆放着父亲当年拿竹竿测水位的照片，当时航道水深不足两米。

货轮驶入主航道，GPS将船位锁定在中央线右侧五米。这是港道部门根据历年船舶轨迹优化的新航道，电子仪器可比老川的金龙四大王的神龛可靠得多。清洁能源的动力系统也使船舶航速比父亲那时快了许多。

长沟船闸的信号灯在五公里外闪烁。小川打开手机使用软件“鲁船行”仅仅用了两分钟就向船闸总控室提交了船舶过闸申请。

“自动登记成功。”手机软件广播响起的同时，小川注意到对面的闸门已经缓缓打开，船闸的电子提示音也提醒着他过闸注意事项。仅仅三十多分钟的时间小川就可以驾驶船舶驶出船闸。祖父老川用命搏来的过闸流程，现在浓缩成电脑上的一排排的电子日志。

夕阳的余晖缓缓地撒在河面上，"鲁运货6688"号正驶出长沟船闸。江小川握紧船舵，让两千多吨的钢铁巨兽滑入金色航道。北斗信号在电子屏上跳成笔直的绿线，AIS显示前后二十里没有交汇船只。小川看着泛着金光的航道，又看看父亲传给他的六爪铁锚，拨通了大河的电话。

“喂，爸，我已经通过长沟闸了，晚上回家吃饭，明早再往南方开。”

“放心吧，来得及，现在可比你们那时候快多了。”

作者：戈亮  山东海洋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