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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犁痕·名家特约|一盏灯,一张报

农村大众报创刊75周年 | 2025-05-22 11:48:23

来源:大众新闻·农村大众

逄春阶

牛马驴骡的咀嚼声,伴着落雪的窸窸窣窣,一直回响着;泥制窗台上那遍身油腻的灯盏,还亮着;昏黄灯光下小男孩趴在火炕上盯着那张报纸,那脚丫还跷着;饲养棚那马粪牛粪混合着草木灰的气息,还弥漫着。那个小男孩呢?如今已经两鬓斑白,跟办那张报纸的编辑一起端着酒杯,回忆着。那张报纸叫《农村大众》,那个小男孩,就是我,一个9岁的饲养员,又瘦又矮,在寒风里,总是缩着脖子㧟着手上的冻疮。

50多年前,我跟志春三爷爷一起喂牲口,我主要是给牲口续续草料什么的,至于打扫粪便之类的活计,三爷爷自己干。在家里吃不饱,我有时会偷着吃煮熟的喂骡马的豆子或者玉米粒充饥。三爷爷默许。牲口棚挨着大队部,三爷爷总让我去大队部拿报纸,卷烟抽。我拿的报纸就有《农村大众》,在三爷爷卷烟前,我就盯着报纸看,农村小故事,养羊养牛小知识,读得似懂非懂,但见了就读,有滋有味。

差不多又是五年后,我上了初中。堂兄春兆在浯河边上种葡萄,我爱到他的葡萄园里玩,小屋子里的墙上,挂着他订阅的《农村大众》,用铁夹子夹着,我每次去都爱拿下来翻看。堂兄对报纸非常珍爱,一张都不缺,保存着。他种葡萄,就是按照报纸上指导,什么时候剪枝,什么时候喷药,等等。有时他还写信给编辑,寻求帮助。我呢,最爱看的是副刊,偶尔看到了副刊版上征稿启事,才知道可以投稿,发表后还会有稿费。于是,我偷偷地模仿着报纸上的文章,写了装进信封,剪去信封的一角(当时投稿不用贴邮票,实行邮资总付)投出去。此后,我几乎每天都到我堂兄的葡萄园里去翻报纸,但总是失望。我投了差不多十几次,就不投了。但我内心里仍有个能在《农村大众》刊发个豆腐块的梦想,希望刊登我稿子的报纸挂在堂兄的葡萄园里,我想用稿费请堂兄喝顿小酒。

大学毕业后,我先当老师,后成了报人,竟然跟《农村大众》的编辑成了一家人。但我当时已是专职记者,主要写新闻稿,第一次在《农村大众》刊发的稿子是通讯《农村党支部书记的榜样——王乐义》,发的是头条。王乐义这人了不起!他发明推广了冬暖日光温室蔬菜大棚,结束了我国北方深冬吃不上新鲜蔬菜的历史,在广袤农村掀起了一场“绿色革命”,我们在王乐义的老家采访了一星期。这个稿子还获得了全国农民报好新闻奖一等奖和山东省精品工程奖呢。我的堂兄当时已不再种葡萄,也不再订《农村大众》。我多么想让他看到我的报道呀。

我爱我的家乡,潍坊安丘景芝镇,一个出酒的地方。我说闭眼就能找到家乡,有点夸张。但我闻着酒香能找到老家。那股酒香,好像夏日酷暑里的风,冬夜寒窑里的炉火。喝了大半辈子酒,还是我老家的酒——老辣,醇厚!舔一舔嘴唇,我的心眼就能看到老家麦秸屋顶上的炊烟。

庚子年下半年,我跟农村大众报总编辑赵宗符到景芝酒厂采访,参观了“酒之城”,宗符兄很感慨地说:“春阶,你能不能写部家乡的小说,景芝的故事太多了,这个镇的魂魄就是酒,故事用酒串起来,一定很精彩。如果你能写,我们《农村大众》给你连载,你也可以学张恨水、金庸,边写边连载。往大了说,你这是在传承发展提升农耕文明;对报纸来说,这是赓续中国报纸小说连载传统。”景芝酒厂的老同学冯金玉也刺激我:“别光口头说,说了若干年了,就是不动笔。”

从家乡回来,我就当个事儿思考,觉得真有很多事很多人可以写,也有很多话要说。我一直有写故乡的想法,写过十几篇关于酒的短篇小说,但是很零碎,这次算是一下子激发出来了。机缘巧合,为了让我尽快进入状态,宗符兄特意自费在黑虎泉畔安排了一场酒。宗符兄说:“古人云,‘礼失而求诸野’,你可以在‘野’上做文章。‘野马者,尘埃也’,‘野’就是挑战、革命、放飞,‘野’就是生命力,野生才有扎根力!野就是酒神精神,突破精神!既有儒家的东西,又有道家的东西,更接地气!写出历史时空与民间大地的生民状态。不忘初心,其实就是不忘在野。同人于野嘛!”我本乡野之人,这些年来,一直想立足乡野,但长期在办公室里中规中矩,已经野不起来了,偶尔喝得微醺才撒一会儿“野”。何不借用小说再“野”一次?比如,光着身子,在雪地里打个滚是什么滋味?一定是让人神往的感觉。

写乡野小说,说写就写。原计划于2021年连载一年的《芝镇说》,持续至2023年年底,其中前两部由济南出版社出版,第三部也即将出版。这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山东文友们相聚时的热门话题。我每天早晨四点半起床开始写,可以说,这是一本听着鸟鸣写的小说。早晨七点左右,我就会发给责任编辑刘秀平,刘秀平和其他几位同仁在编辑过程中花费了好多心血。我心存感激。

在创作过程中,我得到了好多文友的帮助。著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先生也关注了这部小说。莫言先生的家在高密东北乡,我写的故事发生地景芝,属高密西南乡,乡情民俗接近,莫言先生给了些建议。比如,在写芝镇结婚前女方到男方家送嫁妆,我在文中写的是“下颜房”,莫言老师提醒我说应该是“下奁房”。麻雀在景芝镇叫“老家臣”,但到底是“臣”还是“鷐”,莫言先生也研究了一番。小说出版时,莫言先生欣然题写了书名。

在《芝镇说》潍坊朗诵会上,我的老师孔德平先生写了一首诗《落叶金黄》:“秋风吹呀吹/从白/到黑/关于故土的记忆/就这样/一叶叶黄了/浯河岸边/当年拾荒的孩子/把落叶串成了书……”这本书真的是写给家乡的,《农村大众》让我圆梦。

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写了家乡三部曲,一百万字。这三年中,我在《大众日报》上开设着“小逄观星”文艺评论专栏,每周一期;我在《党员干部之友》杂志开设着“社会杂谈”专栏,每月一期;我还写了几篇报告文学。最不可思议的是,我爱喝酒,写小说居然没耽误喝酒。我是怎么完成这部小说的?盯着一大摞剪报,我都怀疑不是自己写的。我真的感到惊讶,唯一的理由是《农村大众》给了我力量,给了我足够的能量。她的副刊叫“沃土”,是“沃土”让我默默生长。

不起眼的小村里那个9岁的孩子,那个小饲养员,硬生生地让《农村大众》培养成了记者,居然也写起了小说,入了中国作协。《农村大众》就是那盏灯,一直照耀着我,让我不敢懈怠,一直往前、往上走。

祝贺《农村大众》75岁华诞,祝这张报纸越办越好!

作者简介

逄春阶,山东安丘人。中国作协会员,《大众日报》高级记者,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会长。

编辑手记:

深耕者的告白

作为“时光犁痕名家特约”栏目的最后一篇,《一盏灯,一张报》落版时,齐鲁大地正迎来今年的首轮高温天气。

就如外面最热烈的风,最近一个月来,这张承载着七十五载光阴的报纸,收到了无数热情的祝福和回忆,比如,知名作家赵德发、厉彦林、张继、丁建元、苗长水、逄春阶,他们的笔锋与乡野故事在此相遇,激荡出更多智慧和意想不到的生命力——原来最深沉的思考,始终生长在沾满泥土的根须里。

七十五年,《农村大众》如齐鲁大地田畴里沉默的犁铧,在岁月深处划开思想的墒沟。未来,我们继续带着墨香出发。

致敬每一位读者。 

责任编辑:刘晓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