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看待“记者门槛都这么低了吗”的揶揄

全媒体时代记者困境：新闻专业性在实践中逐渐缺失

记得十年前，杭州日报本地即时新闻选题主要依靠记者在业务条线的深耕以及职业报料人的线索“投喂”。而如今，抖音、微信公众号的新闻选题绝大部分从用户主动投稿或记者搜索素材，许多热点事件报道通常自“UGC+跟进采访”而来。不得不承认，技术赋能降低了内容生产的专业壁垒，传统媒体垄断信息生产的格局早就被打破。

作为新闻主力军的90后、00后年轻记者的职业成长处在一个碎片化阅读日益成为主流阅读习惯的时代，以“流量”“爆款”为重要导向的日常评价体系不可避免地影响着新闻内容生产范式。

回顾“记者门槛变低”这一观点的发酵背景，无论是媒体在对2024年巴黎奥运会“顶流”运动员潘展乐的采访频频将提问落点在身材、颜值、热搜、撞脸明星等话题，还是各大赛事里“全红婵炸鱼式热身”“吴艳妮霸气入场”等娱乐向信息批量生产，都暴露出一个事实：媒体将运动员降维为流量符号，价值判断失焦，从而使采访显得肤浅、猎奇。

新生代记者不缺网感，不缺年轻化表达，缺的是坚守传统新闻专业性的硬功夫。不实地采访，或者采访功课不扎实，甚至不做功课，记者的对话能力退化，内容产出质量跟一些自媒体相比没有区别度，新闻的公共价值被消解为社交媒体的碎片化谈资，新闻专业在实践中逐渐缺失。

守住新闻真实底线：流量之上重构深度叙事

真实，是新闻的底线和生命线。越是信息膨胀、众声喧哗的时代，越需要有人拨开迷雾找到新闻真实这根“定海神针”。在不在现场、找不找得到多方信源、挖不挖得出细节，是传统媒体和自媒体的最基本区别。

2024年6月28日，我参与采写的《两道“城墙”守住了江边的家》其实也是关于守住新闻真实底线、在流量之上重构深度叙事的一则案例。

这次报道的线索来源于27日深夜一个自媒体账号的十秒钟短视频。网友总结道：“梅城古镇，一边洪水滔天，一边岁月静好。”在杭州各区县抗击汛情的紧张关头，这十秒钟展现的强反差让视频流量快速起势。同时，也有网友质疑：“这种天气，谁还开店，谁还去旅游啊？”

而我们要关心的是为何一墙之隔有两番景象？当地做了怎样的防汛举措，古镇里到底是什么样，古镇里的人在干吗？不在现场，记者只是看得着热闹，永远看不着门道。

次日清晨，我和同事很快抵达现场实探城墙内的古镇步行街。停车场车辆“满员”、旅游大巴照常开进景区、一拨拨游客撑伞走走停停、商户招揽着游人、民宿老板接待着旅客、豆腐包店面点师傅在明档前忙得不可开交……这些所见所拍，真实还原了洪水滔滔另一侧的古镇仍处于满满烟火气状态。我在杭州日报新媒体端以滚动报道形式快速发回了视频采访素材，后台编辑同步跟进制作，一条条鲜活的即时短视频报道在获得流量的同时，也成为“一墙之隔，两番景象”的有力印证和详细注脚。

除了传递被看到的信息，记者更要沉得下心挖掘事件中那些不易被看到的故事，重塑信息价值。我们随后又走访古镇多处防汛值守点、抢险点，对乡镇干部、水上派出所民警、参与防汛的村民志愿者、被安置居民进行了采访。这些碎片化信息，经过重新整理、审视，“一墙之隔，两番景象”背后的逻辑鲜明地呈现出来——作为水利工程的梅城大坝是梅城古镇防汛的第一道城墙，而所有参与防汛抢险工作的乡镇干部、民警、村民百姓等组成了第二道隐形“城墙”。这背后有梅城镇在新安江水位达临界点时，果断关闭四道防洪闸的决策；有连夜发动5个社区数百人进行防汛加固的努力；有不同职业身份的梅城人在沿江各个点位值守、劝导、安置工作中的持续在线。

惊险、忙碌、疲惫、平静、欣慰……汛情里，各种情绪深度杂糅、立体呈现，形成了一篇平静、有力、有温度的防汛融媒体报道。在此过程中记者既是碎片化信息的传递者，更是深度叙事的构建者。纵观整个内容生产流程，阶段性的内容滚动输出，形成了有效的传播梯次，最终经过记者、编辑的重新审视成为一组多形态新闻产品，冲得了流量，也守住了质量。

记者是一种社会职业，更是有感知、能共情的人

从职业特点来说，记者这个行当为我们这些从业者提供了一种见识世间万物的便利，记者在开拓业务能力的同时也提升着自己的生活厚度。从这个意义上看，你不必非得是一个记者，不妨做一个倾听者，或者人生体验者、见证者。

以获评2021年度浙江新闻奖一等奖的《3年前，“最美孕妈”救了邻家孩子 现在，这座城市一起来守护她的孩子》这则报道为例。该报道是2018年一则突发新闻的延续。2018年杭州清泰南苑一男孩坠楼，报道的主人公谭佛燕就是当年伸手接下坠楼男童的见义勇为者之一——一名孕妇。2021年，我再次听闻谭佛燕的消息是在一个周末，她正在朋友圈为身患脑瘤的3岁女儿筹集10万元手术款，手术时间仅剩一天，手术费仅筹到三分之一。

这时候我的身份已经从记者转变为谭佛燕的朋友，既想施以援手，也想知道这位普通妈妈在当年因见义勇为被推到聚光灯下之后，有过怎样的人生际遇。就这样，我介入到这次略显艰难的筹款中。

杭州日报官方微信独家报道一经发出，引发广大热心网友关注，孩子的手术费迅速筹齐。随后，我又得到一个关键信息：筹到的善款已远超预期。这本是好事，但在网络舆论场里，很快会有网友关心多出来的钱如何处置？这是对人心的沉重考验。

作为牵线搭桥人，我见证了夫妇俩因受大量捐助以及不知如何处理多余善款而经历的复杂心理波动。更是第一时间了解到谭佛燕一家人经研究讨论，共同做出关闭支付宝收款功能、将多余善款用于公益的决定。这些不断变化的动态，组成了一则事件完整、细节到位、情节曲折的深度报道。

2021年12月7日，完整的独家通讯刊发在《杭州日报》上，讲述了谭佛燕一家近年的故事、面临的困境，困境中平凡人的正向价值观，以及在此次众筹救女过程中与这座善意之城温暖人心的“最美互动”。新媒体平台的精华内容，同样在最后一刻凝结成了传统平台的优秀作品。

结语

记者是一种社会职业分工，但同时也是一个人，对宏大时代、个体际遇有感知、能共情的人。当我们从流量、热点思维中跳脱出来，真正脚踏实地地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才能生产出更多留得下、记得住、有意义的好作品。

这些技能你get了吗？

■ 一专多能。让自己不可被替代很难，但试试多岗位锻炼不难。全媒体时代的记者至少需要具备两项或以上的技能，写作、摄影、剪辑、出镜、导演、活动策划、产品经理……技多不压身。

■ 有网感，会年轻化表达。新闻业是一个随社会发展不断变化的行业，今天的记者可能比以往更需要跟得住热点、接得了热梗，有网感、善表达才能离用户更近。

■ 静下来，独立思考的能力。在众声喧哗的时候，记者更需要沉得下心，挖得出现象背后的细节、真相和意义。这是记者和流量自媒体的区别。

■ 你不必非得是一名记者。这份职业为我们提供了增加生活阅历和生命厚度的便利，做一个有感知、会共情的人，才能生产出更多有意义的作品。

■ 谦卑之心。常常想想自己写的稿子、剪的视频，达意了吗？和采访对象的人生厚度相比，能匹配吗？

（转载自“传媒评论”微信公众号，作者为杭州日报全媒体新闻中心首席记者钟玮，原标题为《今天我们怎么做记者｜是记者，也不必非得是记者》，较原文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