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拆违

来源:大众新闻

2025-06-24 15:26:08原创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王英回家的路,却朦胧了她下一步选择的方向。

她本想从王副乡长那里讨粒定心丸,却没想到碰了软钉子。这个没出五服的娘家侄子,没当副乡长的时候,说话比较硬气,办事比较利索,现在当副乡长了,反而吞吞吐吐了,什么上级考核很严格、什么基本农田不能占、什么得等乡村规划调整等,净是些冠冕堂皇的话。

她想,是不是没送礼?于是抓紧拿出了刚买的购物卡。他又死活不要,只收下了她带来的山鸡蛋。听人家说,不收礼,就是不愿意帮忙。这令她很失望,失望归失望,却也不能发作,尽管自己是他姑,毕竟是她求人。再说,经过她有意无意的宣传,王乡长是她侄子这事已经众所周知。这层关系,无疑成了她最大的“护身符”,这护身符怎能自我破坏呢?

王英回到村已是晚上八点多。这个季节的胶东平原,秋收早已结束,田野显得非常空旷冷清,她回到家时,村里的狗几乎都没有叫一声。更冷清的还是她的家:儿子三年前当兵,丈夫两年前去世,家中只剩下她自己。她栓上大门,关上小门,拉上窗帘,把圆圆的月亮留在窗外。自从丈夫死后,她看见圆月就心烦。她上了炕,倚在炕头,翻看一下今天的微信。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一般懒得理那些讨好的短信,但村长的微信还是让她很温暖,也让她下了给儿子建房的决心。村长不是村里的一把手,没有最后的决定权,但他说的有道理,她符合建房的条件。村支书虽然和她关系不好,但毕竟是她亲大伯哥,看在死去的弟弟的面上,他能把她怎么样?

十月下旬,一个黄道吉日的清晨,“噼里啪啦”鞭炮声之后,王英家的房子就正式开始动工了。房子位于村中自家的农田里,面积不超标。她要给儿子建五间漂漂亮亮的大瓦房。有钱人都去县城给儿子买房子,她条件有限,只能在村里建,儿子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在当下,有房子找对象都比较难,没房子更是不行。

经过施工人员四天起早贪黑的辛苦劳作,五间瓦房就建了起来。还好,建房期间没有人制止干涉,王英松了一口气,她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等生米煮成熟饭,上边还能怎么样?

在房屋建好的第二周,乡国土所所长和两个助手就站在了这座新房跟前。所长首先给村支部书记打电话,询问是否知道情况,书记说:他这几天一直在北京的儿子家,儿媳妇生孩子了,村里的情况不清楚。又打电话问村长,村长说:他这几天在外打零工,早出晚归,没发现也没人告诉他。又问其他几个人,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他们以为经过上级批准了呢。气得所长直跺脚。

王英本来正在乡里赶集,听说国土所的人来看房子,感觉情况不妙,骑着电瓶车就飞快地跑回来了,她本打算回家找把菜刀拿着,但没来得及。

邻居说:他们拍完照、量了面积、了解了王英的家庭情况后就走了,双方正好走插了空。

所长回去后,立即向县局领导作了汇报。第二天,分管执法的刘副局长来到乡里,召集有关人员开会,王英村的村支书、村主任和村妇女主任也参加了会议。刘副局长讲了对这件事的处理原则、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人员分工,特别强调不能有任何人员伤亡和负面舆情,王英的安全保障由村里全权负责。会后,刘副局长带着有关人员直奔王英家。

王英正好站在自家院子门口喂鸡,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就转身往堂屋跑,所长怕她干出出格的事,一个箭步蹿过去,把她挡在院子中间。

农村人喜欢看热闹,一会功夫,王英家院子内外就站满人。刘副局长一看人比较多,认为这正是难得的普法机会,便站在院子中央,向大家通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解了宅基地审批的法律法规,强调违法建房必须拆除,恢复原状。指出,拆除违建,必定会造成损失,也会影响干群关系,但这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请大家理解和支持。

王英一听必须拆除,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使劲地拍着地,并威胁说:“我是军属,谁要是敢拆房子,我就告到军人事务管理局,如果没人管,我就跟拆房子的人拼命,就喝药自杀!”王英一下子把所有底牌都亮出来了。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周围有悄悄的议论声,细细听去,多数是同情声,在这种场合,村民各有各的小九九,即使不同意王英的做法,一般也不会批评指责她,都是本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愿意得罪人?这也是有些村干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中国人情社会的处世之道,在这种情况下会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所长走到了王英面前,这是他的管区,他必须冲在前面,再说出现这种违法行为,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时自己必须敢于担当,如果不好好表现,可能会因此受处分,所以,他大声说道:

“王英,刚才局长已经把道理都给你讲了,好话讲尽了。你别撒泼了,撒泼也没用。我再明确强调:你没有经过批准占用基本农田建房,是严重的违法行为,拆除违法建筑物是必须的,如果我们放任不管,大家都像你一样,今天张三建,明天李四建,后天王五建,那不乱套了,没地种粮食了,大家喝西北风去?如果你态度好,积极配合执法,我们会从轻处理你,否则,会从重处罚。你儿子当兵,为国出力奉献是好事,国家会有政策照顾他,但一码归一码,这不能成为你违法的理由,如果你执迷不悟,违法不改,耍赖撒泼,我们告诉部队,可能会影响你儿子的前途,你自己掂量一下!”所长故意把最后这句话加重了语气。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英突然不哭了,呆呆地坐在那里。

刘副局长见状,对支部书记、妇女主任说:“你们把王英扶到屋里去,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一定要照顾好她,不能出现任何闪失,等她思想转个弯来,再拆房。”他转过头来对院子里的群众说:“王英也确实不容易,你们都一个村左邻右舍的,多帮帮她。”

这时,屋里突然传来王英的嚎啕大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刘副局长把村支书叫到了一边,表情严肃地耳语了几句,然后带领乡和县里的干部上车走了。

第二天一早,所长带着村支部书记驱车千余里,赶到位于海边的东部战区某旅某营,他们先会见了营领导,通报了情况。营领导非常理解和支持,明确表示全力做自己战士的思想工作。所长见到王英儿子——一位黝黑健壮的海军陆战队战士的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夕阳的红光在东海上铺设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一直伸向海天交汇处的远方。

当王英儿子见到家乡的来客,听说家里发生的事情后,十分惊讶,也很有礼貌。他说他母亲怕影响他服役,从来都是只报喜不报忧,他对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谈话进行的很顺利。经部队批准,所长和村支书请王英儿子吃了一顿饭,算是对他的慰问。

所长回来的第三天,乡里雇人拆除了王英家的新房,一切都非常平静顺利,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当然,乡里对王英儿子今后的宅基地也进行了妥善的安排。

(小小说 吕树建)

责任编辑:张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