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土｜暑伏的饺子

刘洪鹏

今年的伏天是“三伏平”，即头伏、中伏、末伏各十天，农谚有“三伏平，粮食多得无处盛”一说，足见是个好年景。

入伏第一天，我们这里称“暑伏”。家乡的习俗，这天一定要吃点好吃的，如同“交九”那天（冬至）要吃水饺一般。

小时候，庄稼需要拔草除虫，大人忙得不可开交，暑伏这天没有多余工夫做复杂的吃食，至多就是“下凉面”外加“打卤子”。

那时候面条比现在“金贵”，先要把新收获的麦子驮到邻村的磨坊里磨成面粉，然后再找半手工作坊去轧挂面。碰巧赶上没时间磨面粉、轧挂面，母亲就会用麦子换挂面，通常二斤麦子换一斤。走街串巷的小商贩骑着自行车，后座上一边挂一个箱子。掀开盖子，里面是用粉红色的草纸包的面条。选购这样的挂面，需要先抽出半截看看，有没有潮湿、发霉、生虫等情况，但是否新麦子做的，只能碰运气了。

煮面条极需掌握火候，不能太生，更不能太熟。停火后要把长长的面条捞出来，在事先准备好的凉开水中拔一拔，面条才不会黏在一起。拔好的面条放在粗瓷碗里备用，每碗只盛一半。

另一半放卤子。卤子又分冷热两种。所谓冷，就是凉菜，有时把家里种的黄瓜切成丝，加上盐和蒜泥，再添一调羹麻汁，浇上两滴香油，跟凉面拌在一起；有时把从野地里摘的黄须菜或马齿苋洗净，开水焯熟，晾干，放上盐、麻汁、香油和蒜泥，然后再拌凉面。

做热卤子的材料，要么是西葫芦，要么是西红柿，要么是其他什么当季的蔬菜，总之，都是自家地里出产的；当然，也少不了自家老母鸡下的蛋。做时，先用葱花炝锅，再添水，水开后放上菜品煮熟，最后打鸡蛋，往往是清汤，很少调面糊。出锅前，切点蒜末或者香菜，倒几滴香油提味。

多数情况下，母亲爱做热的卤子，这样面条和卤子能够冷热搭配，非常适口。卤子做好，母亲就趁热把它舀到面条碗里。

我站在旁边，望着飘着香气的打卤面，馋得直咽口水。这时，母亲总会说：“老大，不忙吃，先给奶奶送去。”

那时我们还住在老家，爷爷去世早，奶奶一个人守着老院子。我只好拼命忍住馋虫，风风火火地把第一碗打卤面给奶奶送过去。

今年暑伏，女儿、妻子外出旅游去了，我于是和父亲母亲商定，中午包水饺吃。

因为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下，11点多才到家。当我提着现买的香油和麻汁进门时，母亲正一个人默默地包水饺，特意调了一荤一素两种馅料。虽然开着空调，可母亲的额头上依然沁满汗滴。我赶紧插手揉面、擀剂儿，也偶而包上几个，不时跟母亲拉着家常。很快，包好两盖垫。包最后半盖垫时，我就起身添水烧水。

也许感觉吃饭时间有点晚，母亲有些着急，有些水饺煮破了。

母亲把一个破水饺舀出来，自己先尝尝，“忘搁盐了！”

“老大，看我这脑子，净忘事儿……”

我抬头看看母亲，她已经七十七岁，腰背驼了，头发白了，牙齿掉了，耳朵去年也聋了。

我强忍着泪：“娘，今天咱换个吃法，来个饺子就酱油。”

我倒了三碗酱油，里面淋点儿醋，一家三口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边吃，母亲边自责：“哎呀，我年轻时那点机灵劲儿呢？明明想着放盐来。唉！还笨手笨脚地把饺子煮破了。”

父亲在旁边安慰：“我怕咸，这样吃正好。”

我宽慰母亲说：“娘，其实我今天特别想吃您做的凉面。饺子下破，还没放盐，正好让我尝了小时候凉面的味道，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