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硬币

我这里有一枚不寻常的硬币，是一枚过了时不流通的面值壹角的伪满洲国硬币。这是一枚不寻常的硬币，因为它见证了抗日战争的那段历史，目睹了营救赴日劳工的一场战斗，是那位在营救战斗中牺牲的东光老乡留给我伯父的一枚“无价之宝”。我伯父已收藏多年了。

那还是在1975年冬天的一天，身为生产队会计的我正在收社员分棉絮的加工费，这时我伯父也来了。在我收取他的费款中无意发现了一枚面值壹角的硬币，仔细看是一枚伪满洲国过了时不流通的硬币。因为我伯父不认识字，把它当五分币拿来了。当我说明情况退给他时，忽然他脸色一变想来了什么，把那枚硬币紧紧拿在手中，喃喃自语地说，我糊涂了，怎么把这“无价之宝”拿来了呢，我要真把它丢了怎么对得起那位恩人呢。说着他就拿着这枚硬币自言自语地走了。到了晚上，我怀着一颗好奇的心到了伯父家，打听了这枚硬币的来历。

那是在民国三十一年，我们这里天气干旱无雨，地里颗粒不收。没有办法，我伯父就跟着我大伯父下了东北逃荒去了。

他们来到了东北通辽的一个屯子里，给人打短工。忽然有一天，屯子里的保长领着几个带枪的日本人来到我伯父的住处，说奉上级指示到这里派劳工赴日本。凡符合条件的年轻人都必须去。当时我伯父二十多岁，就被强行抓了劳工去日本做苦工。我大伯父上前苦苦哀求，被那日本人狠狠地踢倒在地。我伯父被绑着和屯里的几个年轻人一起被押到火车站。

在一个露天火车站站台上，大约还有二十多个年轻劳工被押在这里候车赴日本，他们有本地的和外地逃荒的被抓的。当时，这里劳工们的哭喊声、叫骂声，日本人皮靴踢人声和叽哩哇啦的叫骂声、噼里啪啦的打人声，鬼哭狼嚎响成一片。

远处一列大闷罐货车盖着军用毡布，响着沉闷的笛声驶向车站。靠近了人群，这些被抓的劳工被绑着在一片推打叫骂声中，被赶上了火车。

火车在快速前进着，忽然有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人，也是被抓来的劳工，慢慢靠近了我伯父。他低声问我伯父是哪里人，我伯父一听声音是关里人，好像见了亲人一般，赶紧回答是关里吴桥人。那人一听身子更靠前一步说他是东光人，是临县老乡。让我伯父喊他东光老乡。说完他瞅了瞅在车门口把门的两个日本兵，低声说；“我是分组织指示充当劳工被抓来的，是来营救你们的，希望你们配合。”我伯父虽然是个农民，也不认字，但看出这个人是个好人。便低声问怎么个救法。那人用眼扫了一下车门口，看了一下车厢，机智地说到前方车站跳车逃走。“门口有人把手怎么跳呢？”我伯父又问。那人说见机行事。就这样，他们在车厢内秘密做了传达，所有劳工都做好了跳车准备。

随着前方车站不远，火车开始减速进站。车门口的两个日本兵还抱着枪把守着。看样子很有些疲惫，正在闭幕养神。

忽然，那个东光老乡猛地向前，趁两个日本兵不防，狠狠地卡住一个日本兵的脖子，卡的那个日本兵直翻白眼，拼命挣扎。惊动了另外一个日本兵，正要起身相救，被那个东光老乡用脚朝那个日本兵私处狠狠地踹了一脚，只听那个日本兵像杀猪一样嗷嗷直叫，被踹死在车厢内。接着，被卡的那个日本兵也被卡死。然后那位东光老乡大声命令人们，趁着车慢，赶快跳车。这时被惊呆的人们才缓过神来，互相解绳松绑，跳车逃进了路边的荒草甸子。

忽然人们听到一声闷闷的枪响，只见最后跳车的那位东光老乡随着枪响倒在了地上。原来是被另外车厢上的日本兵发现了。这时火车还在减速慢慢进站。这时逃到草甸子的人们又纷纷回来看望，想帮扶着救他同走。可到了跟前，只见那位东光老乡腹部中弹流血不止。这时只见他挥动左手催人们赶快走，并伸出右手在衣袋里摸了一阵子，拿出一枚硬币来递给我伯父说：“兄弟，这一角钱给你，留个念想吧，这是我所有的钱财，不能留给他们，你们不要管我，赶快跑吧。不要被他们抓回去，你们能逃走，赶快回关里去吧。”这时，只听从车上下来几个日本兵向这边搜索靠近。于是这位东光老乡掏出手枪朝日本兵的反方向打了一枪，把日本兵引向反方向，以此掩护我伯父他们赶快逃走。并且为了不拖累我伯父他们，不要耽误时间，趁人们不注意朝自己开了一枪。当人们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这时人们望着这位救命恩人，擦干眼泪，再一次逃回路基边的草甸深处。

后来，我伯父带着这枚硬币回到家乡，保存到现在。

（作者 司书高，写于二0一九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