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抗战故事丨我的爷爷是八路，牺牲时只有29岁

口述人：刘民 整理人：刘英姿

1944年9月，抗日战争处于战略反攻阶段。当时在禹城齐河一带，以赵牛河为界，河西岸是解放区，河东岸是敌占区。我爷爷时任八路军渤海军区齐禹县游击大队代理排长。有一天，他们排越过赵牛河进入敌占区活动，不幸在晏城与华店之间，陷入了二百多日伪军的包围。全排30多人且战且退，被围困在华店附近小范庄庄稼地旁边，一座土坯筑起的场院屋中。

眼看突围无望，有的人动摇了。生死关头，我爷爷振臂高呼：“战死是英雄，投降是狗熊！冲啊！”经过残酷厮杀，除了一名战士突围成功，其他人全部牺牲。

几天后，我奶奶在邻村赶集时，遇到了一名我党的地下交通员。他佯装不认识我奶奶，走到对面时使了一个眼色。奶奶跟随他走到村外，交通员站定后低声说：“组织上让我告诉你，刘兴同志牺牲了。”

他的声音很低，却似晴空霹雳。奶奶眼前一黑，几乎要摔倒！许久，她才从痛苦中缓过劲儿来。交通员说：“组织上让我问问，你有什么要求？”奶奶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把他的遗体接回家。”两天后，她见到了身体冰凉的丈夫：一只脚上有鞋，另一只脚上没鞋。那个唯一幸存的战士对奶奶说：“刘排长生前最后一句话，是‘战死是英雄，投降是狗熊’”......

其实，爷爷在牺牲前八个多月，就遭遇过一次生死劫难：

当时，我的家乡是敌占区，爷爷几乎从不回来。偶尔回家一次，也是深更半夜翻越寨墙和邻居的墙头进家，从来不走寨门。

那是一个诡异的冬夜。半年多没有回家的爷爷回来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一阵狗叫和嘈杂声从远处传来。爷爷惊醒后麻利地起身，从枕头底下抽出盒子枪揣进怀里。他把奶奶托过邻居家的墙头，又把两岁的儿子递给她。然后，自己翻过寨墙消失在夜幕中。爷爷刚走不久，成群的敌人就包围了我家。多亏了邻居家一个十分隐蔽的草棚子，我父亲才没有被“斩草除根”。

凶恶的敌人没有抓住爷爷，就抓走了爷爷的二叔，放话让去“赎人”。几天后，我家变卖了几亩土地，换得几麻袋粮食和两头肥猪，托村长赶着马车去赎人。炮楼里的伪军看到来人了，故意把我二老爷爷推到坑里，一边铲土一边叫嚷：“把他活埋了！”急得村长跳下马车，一边跑一边喊：“刀下留人！”

二老爷爷被折磨得半死。回到家里，见到我奶奶像见到了仇人：“都怨你管不住自己男人！土八路还想和鬼子斗，也不想想，胳膞能拧过大腿吗？”

老爷爷只有爷爷这一个儿子。老人话不多、脾气大，年轻时加入过反清的革命党，村里许多人都怕他。他是坚决支持儿子当八路的，听见弟弟的话气得撅起山羊胡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人当八路，全家受连累。当奶奶向爷爷诉说委曲时，爷爷只说了一句话：“等打跑了日本鬼子，解放了，我领你去济南府爬最高的楼。”“济南府”对于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奶奶来说，连想一想都是奢侈的。

少年时我听奶奶说：爷爷年轻时去过辽宁抚顺，下煤矿挖过煤，还去过天津卫做过生意。也许，他走南闯北目睹山河零落，才下定决心舍命报国。

奶奶说，有一年她抱着儿子到解放区看丈夫。在赵牛河西岸，恰好遇到爷爷和战士们押着一队俘虏经过。儿子喊爸爸，她赶紧捂住他的嘴。奶奶说，爷爷身材魁梧，作战勇敢，可是对身边的人很和气，有些小伙子摔跤摔不过他就耍赖撒泼，他从来不恼。

禹城市齐禹抗战纪念馆 图源：文明德州

爷爷1915年出生，叫刘长兴，从军后改名刘兴。他的生命就像一颗流星划过，永远定格在29岁。他牺牲时，儿子才三岁。

爷爷和许多其他烈士的名字，刻在齐禹抗战纪念馆前的烈士纪念碑上。几年前，我和两个哥哥前去瞻仰，在国外留学的女儿恰好在国内也同去。回来的路上，女儿沉思良久，说：“我真佩服爷爷的爷爷。”我问为什么？女儿说：“他养育了一个英雄的儿子！”

（大众新闻·经济导报记者 刘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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