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音·东亚解码丨日本公明党为何能以小博大？一个僧袍与选票的故事

（公明党党首齐藤铁夫与自民党党首高市早苗的拼版照片。新华社发）

日本公明党党首齐藤铁夫10月10日在与自民党总裁高市早苗会面后宣布，两党长达26年的自公结盟关系结束。媒体认为，公明党退出执政联盟是平成时代以来日本政治史上的重大转折点，日本或将开启新一轮政治乱局。

人们不禁好奇，这个在众议院24席、参议院21席的公明党什么来头？它为何能在如此关键时刻与右翼路线决裂，以小博大？看一下这个始终遮蔽在自民党大党背后的公明党前世今生。

一、一粒莲种：1930年的“创价教育学会”

1930年的东京，一位小学督导牧口常三郎把课堂搬进社会，提出“教育的价值在于让孩子创造幸福”。他和弟子户田城圣建立信奉法华经的创价教育学会，像一粒莲种落在军国主义的焦土上。

二战前的日本军国主义政府利用教育培训唯命是从的臣民，也因此视创价教育学会为眼中钉极力碾压，牧口最终因不妥协而死于狱中。

1945年，东京遍地焦瓦，户田在废墟中把“种子”捡回来，改名创价学会。战后不久的日本，到处是苦于贫困和疾病的人群，户田对佛法的诠释迎合了许多人对清凉慰藉的期待，十年间，会员急速扩张到百万人。

二、莲花初开：1964公明党成立

公明党历史上最有名的领导者要数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池田大作。

1960年，年轻的池田大作接任第三任会长。“只念经改变不了政策”，他把学会改造为公明政治联盟。1964 年，联盟改组为公明党，提出“大众福祉主义”口号，为中小企业主及中小企业劳动者、临时工等无法加入大企业工会的劳动者争取利益。

公明党成立后积极参与选举。1969年众议院选举中，公明党获得震动日本政坛的47个席位，成为日本自民党、社会党之后的日本第三大党。

三、风雨涅槃：1970宣布政教分离

花开时风雨亦至，一时大热的公明党被媒体质疑政教不分，事件最终处理结果是池田大作公开道歉，并于1970 年宣布公明党与创价学会脱钩——这也是公明党最痛的成人礼。

党内自此换掉各种宗教意味口号，把“佛法民主主义”改为“中道主义”，并邀请无宗教背景的学者、社会活动家入党，把自己从“宗教政党”改写为“市民政党”，以“大众福利主义”为口号进行政治活动。

四、声名大噪：党首竹入义胜率先访华，为1972年田中访华传递信息

1969年1月，公明党大会发表《实现日中邦交正常化的方法途径》，周恩来总理对此有很高评价。竹入义胜作为日本公明党党首于1971年6月率团访问中国，同中日友协发表联合声明，提出与中方观点基本一致的恢复日中邦交正常化五项主张，得到中方高度赞赏。

1972年6月，竹入义胜二次访华，并连续三天受到周恩来接见。竹入认真记录了中方传递的观点，将这些内容作成笔记（史称“竹入笔记”），返回日本后将笔记转交首相田中角荣。这份笔记减少误判、对表立场，是一份促使田中最终下定决心迅速访华的历史文书。

竹入义胜1967年至1986年长期担任公明党党首，其间多次访华，以实际活动客观上弥补了日本政府外交的不足，起到在野党“补充外交”的作用。

五、中流击水：20世纪80—90 年代的“第三极”梦

20世纪80年代，公明党把“小政府、大福利”写进竞选海报，外交上喊出“和平中立”口号，联合一些小党倡导“中道”政治，反对保守派路线，也反对激进革新，力主中庸圆融的政治风格。

1993年，时任首相宫泽喜一未能兑现改革承诺，公明党联合社会党等提出内阁不信任案，在野党联盟推举新党领袖细川护熙为首相，自此结束自民党1955年以来的连续执政史。

公明党在国会斩获51席并第一次入阁，拿到细川内阁4个大臣席位。然而多党联盟不到一年就因路线分裂而解散，自民党卷土重来。

六、与鲸同游：1999年至今的自公联盟

1998年，小渊惠三出任日本自民党总裁并任首相。1999年，小渊内阁遇到与今时今日自民党一样的难题，议会席位不足——小渊向公明党伸出了手：“一起组阁吧”。

抱着害怕被“鲸吞”却又期冀能影响政策走向的心态，公明党以“关键少数”身份入阁，正式组成“自公联合政权”，此后即使短暂下野也未拆伙。

26年联盟岁月，公明党像一条䲟鱼贴于鲸腹，也实现了在“复合体”内发挥作用的初衷。比如积极与自民党展开协商，在国会通过全世代型社会保障制度改革法案，成为实现大众福利主义构想的重要举措；比如阻止自民党修宪派企图“闪电”表决，以“脱离联合”相威胁，尽己所能为和平宪法续命；比如无论谁做党首都保持了较好的访华频率，在中日之间搭建“超党派外交”桥梁。

七、故事没有尾声

在26年紧密合作中，公明党充分发挥了一个支持型伙伴的能量。

选举中的自民党有天生短板——过于依赖后援会，组织松散。相比之下，公明党基层底盘扎实，紧密合作的创价学会以“中央本部—都道府县本部—地区本部—支部—区—小组”六级架构铺满日本全国，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自民党在都市底层、妇女、非正规劳动者中的动员短板，这也是两党组织结构互补的联合优势。

当年自公两党联合胜选后，很多学者、媒体就期待将来公明党能对自民党的向右暴走起到制约作用。如今，这一期待传来长久的回响——10月10日的“分手宣言”对原本志得意满的高市早苗可谓一次重击。也许是联盟稳定得太久了，铁心右转的高市在最初接触中，并没有把公明党的提醒和质疑放在眼里。而这个坚持自我路线的“小党”却做出了令日本大跌眼镜的选择。

不可否认，公明党也许仍在以退为进，以决绝施压获得自民党的价值尊重和路线收敛。齐藤铁夫在10日晚的电视节目中留有余地地表示，马上重返执政联盟很难，但政策合作一起工作是可能的。随着选举日临近，公明党手中的票，也将成为在野联盟的争取对象。下一个甲子，公明党会回头与鲸同游，还是独航观望呢？

2025年的今天，公明党仍守着“中道、和平、福利”三面旧旗，而支持者已从昭和时代的“工厂青年”，换成了令和时代的“网约司机”“便利店阿姨”。曾有日本媒体笑它“小党命、大党梦”，而它则像水上浮莲，看似薄弱，却总能在风暴中找到自己新的水域。

（国际时事观察员 王文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