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时两个月“死磕”雅培，诠释舆论监督的力量与价值丨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创作谈⑩

作者：宋德萍  丁舟洋  杜蔚  

导读

11月6日，第33届中国新闻奖评选结果正式揭晓。来自全国各级各类媒体的377件获奖作品，回答了“什么是好新闻”“什么是国家和人民需要的新闻”的时代命题。

日前，《全媒体探索》邀约部分一等奖作品主创人员，谈一谈创作经历和感受，希冀为媒体同仁提供参考和借鉴。

在第33届中国新闻奖评选中，由《每日经济新闻》主创的作品《婴儿之殇与“雅培母乳强化剂”召回疑云》获第33届中国新闻奖舆论监督报道类一等奖，代表着一种鲜明的导向——舆论监督是党和人民赋予新闻媒体的重要责任。

主流媒体具有的专业性与公信力，决定了其在舆论监督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婴儿之殇与“雅培母乳强化剂”召回疑云》是一篇由主流财经媒体所做的财经调查新闻，也是今年获奖作品中为数不多的财经视角下的舆论监督报道。

分析这篇报道的采写过程，可为观察中国主流财经媒体的内容机制提供一个窗口。

《婴儿之殇与“雅培母乳强化剂”召回疑云》

价值挖掘：寻找公众利益与专业财经的交集

中国财经媒体伴随改革开放应运而生，在改革开放40多年的激荡岁月里，主流财经媒体一直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作为党的基本路线的坚定拥护者和推动者，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见证者和记录者。当前，尽管数字技术的快速普及和广泛应用促使中国整个社会形态正在发生嬗变，但主流财经媒体在市场立足的关键词仍然是“专业”——专业的采编理念与持续不懈的耕耘践行。

《婴儿之殇与“雅培母乳强化剂”召回疑云》的专业性首先体现在价值落点上。也就是说，《每日经济新闻》为什么会集结精锐采编力量来做这样一个新闻调查、它的价值感和意义感是什么，想清楚这个命题是进行决策的第一步。

事实上，翻开《每日经济新闻》近20年的成长史，不难看出舆论监督报道一直是其坚持并擅长的。做的越多，就越有经验，越有判断力。此前《每日经济新闻》的专业优势主要集中在资本市场，报道对象是上市公司、基金券商等金融主体，受众相对垂直。随着影响力的扩大，《每日经济新闻》将视野拓展到“泛财经”范畴，关心对社会公共利益具有重大影响的事件，以经济视野介入对社会公共事务的关注。

《婴儿之殇与“雅培母乳强化剂”召回疑云》一头是关乎婴儿生命健康的公共事件，公共属性突出，凡是家里有孩子的都会关心；另一头是世界500强上市公司，是跨国企业、大品牌，在资本市场分量吃重。这个选题是公共属性和财经属性的交集地带，而且两个属性的显示度都很高，是主流财经媒体值得下功夫追踪的选题。

正所谓“纲举目张，执本末从”，把握好一个选题的价值落点，是抓住一张提网的总绳结；抓住公共性与财经性的交集，就是抓住这个选题的价值根本，其他环节就能条理分明地展开。

调查缘起：一则风平浪静的公告背后暗流涌动

将时钟拨回2022年2月21日。当天，雅培中国发公告称“自愿主动召回”其美国密歇根州斯特吉斯（Sturgis）工厂（以下简称“美国雅培工厂”）生产的3款奶粉产品，其中仅喜康宝贝添婴儿营养补充剂（以下简称“雅培母乳强化剂”）在中国销售。

这则看似风平浪静的公告告诉中国消费者三个主要信息：暂不食用、主动召回、召回批次。单从这则公告看不出产品或企业有任何问题。

不过，网络上家长的声音引起了我们的关注。细菌感染、便血、新生儿坏死性小肠结肠炎（NEC）……家长们对于孩子病症细节的痛心描述充斥在各大社交平台上，他们怀疑导致尚未足月的孩子经历数次抢救的“元凶”是雅培母乳强化剂。

与此同时，在雅培中国发布召回公告的前一日（2022年2月20日凌晨），中国海关总署已发布“雅培中国召回其销售的一款特医产品”，提醒消费者立刻暂停食用雅培母乳强化剂，并在文首表示，2022年2月18日，美国食品和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宣布，正在调查4名婴儿感染坂崎克罗诺杆菌和新港沙门氏菌事件的投诉。FDA称，据报告，这4名婴儿均食用了美国雅培工厂生产的奶粉。根据中国海关总署的提示，坂崎克罗诺杆菌可能造成早产儿、低出生体重婴儿、免疫力低下婴儿罹患脑膜炎、败血症或坏死性结肠炎，由坂崎克罗诺杆菌引发疾病而导致的死亡率可达40%-50%。

我国不幸遭遇细菌感染甚至陷入生命危险的孩子，与食用了雅培召回的母乳强化剂之间究竟有无关联？企业称这是主动召回，家长怀疑吃出了问题。而这又是早产儿追赶体重的特殊医学营养品，渠道特殊、价格不菲。雅培“自愿主动召回”产品的背后，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们遂通过找寻各大社交平台的家长发帖、加入母婴群、蹲守医院等路径，扩大采访量级，让尽可能多的家庭加入受访。最终，找到了分散在全国的数十个服用过该产品、出现了问题的婴儿家庭。随着采访到的这类中国家庭越来越多，我们愈发感受到雅培召回公告背后的暗流涌动。

突破瓶颈：关联性就是共性

基于《每日经济新闻》此前所做的调查新闻经验，我们想到的关键证据就是寻找检测机构，有没有坂崎克罗诺杆菌，一化验就清楚了。但在寻找海内外检测机构时却举步维艰：有的机构碍于和雅培的合作或因其企业背景，拒绝检测；有的机构称并无这类菌株，无法检验；雅培在中国市场全面召回该产品，我们能收集到的产品也非常有限，很难达到检测机构要求的送检剂量。当检测这扇门关上之后，我们一度陷入取证难的“瓶颈”。但家长们一通通深夜的电话、他们焦灼的声音和病房里孩子的哭声，又让我们难以放下对真相的追问。

在所有新闻调查过程中，几乎每个记者都会遇到“最后一公里”难以突破的“瓶颈”。想要突破“瓶颈”，就要知道“瓶颈”在哪里、分别是什么。从操作层面来说，新闻调查生产的各个环节都能决定一篇稿件能否成立。可以说，每个新闻调查都是独一无二的，面对的“瓶颈”也各不相同。

检验做不了，我们选择从医生、律师、市场监管部门等渠道“绕道”出发。在深入采访国内多家三甲医院新生儿科和早产儿科的医生、护士后，我们获得了新突破：“不能让患者提供确实拿不出的证明”“病例之间的相关性，比如全国有多起相关事件，这些关联性就是共性”。不断突破下，中国多个城市的市场监管部门、FDA等陆续给予我们回复。

突破口曙光显现的节点各不相同，但其中也有可以总结的专业方法论。无论如何复杂的调查都是从核心当事人出发，围绕核心当事人尽可能地调查。这里面的调查，考验记者的突破能力——找到关键人，并让他们开口；也考验记者的综合素养——看得懂动辄几十页的FDA英文专业报告，并打捞出关键信息。

重视每一次采访，将调查中获取的细节通过多渠道一一核查，反复追问求证，就有望穿越迷雾、抵达真相。这句话说来容易却行之不易，日复一日坚持是专业新闻机构独有的力量。

自网络媒体、社交媒体流行以来，“人人都有麦克风”，而信源越多元、信息越爆炸，越需要专业媒体的专业品控，专业媒体的价值就越发凸显。

叙事逻辑：理性克制与人文关怀兼备

调查报道往往涉及敏感问题的各方利益，问题较为复杂，记者需要把握调查报道的关键点，竭尽所能进行扎实的调查，获取事实真相，平衡各方立场，写出真正客观公正的报道。

写作此稿的过程，也是对新闻职业技能的极致考验：事情很错综，怎样表达才能让大众看懂；内容很专业，怎样写作才能有温度；家长的遭遇很值得同情，怎样行文才能做到中立……这些考量像肌肉记忆一样贯穿采编始终。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句话对记者工作来说也有重要的参考价值，采用来自多个新闻消息源的信息，一方面可以帮助记者更准确全面地了解新闻的真相，另一方面也会使得来自几方的声音得以在相互佐证、矛盾或对照中赋予新闻以别样的意义。而在实际的新闻工作中，一些记者对于单一的新闻源过于信任，没有经过向多方求证就草率成稿，从而造成了新闻的部分或严重失实。

一对双胞胎婴儿的母亲曾在凌晨向我们哭诉，她一万次追问自己，如果当初不给孩子吃雅培母乳强化剂，是不是就不会付出沉痛的代价？她想知道，为何身体状况较好的弟弟先行服用后不幸夭折、哥哥也在服用过程中数次细菌感染一度命悬一线？

还有一位父亲告诉我们，他的孩子在吃下半包、仅0.5g的雅培母乳强化剂后，不到两小时就呼吸急促。被送进医院重症监护的11个日日夜夜，他与妻子几乎每天以泪洗面，“各种抽血化验、脊椎穿刺，查发烧原因，我们为没照顾好宝宝自责不已”。

对于家长们的焦虑、痛苦，我们感到非常痛心，但要做监督报道就必须摆正理性与情感的关系。

在写作过程中，我们秉承“三追问”和“三坚持”。每一段话都追问自己：这段文字是站在什么角度？有没有以偏概全？是否经得住考验？每一次落笔都告诉自己：坚持人文关怀，坚持把复杂的事情讲清楚，坚持文本可读性。

在雅培这篇报道中，我们先以时间主线入手，抛出新闻的主要矛盾，然后再切换到主题线，不再围绕时间安排材料，而是集中精力呈现重要信息。

把关能力：发出来的魄力和拿捏时度效的智慧

舆论监督的调查突破很难，写作呈现很难，发稿也很难。反观《婴儿之殇与“雅培母乳强化剂”召回疑云》的发稿过程，可以看出主流财经媒体在发稿机制上的专业保障。

记者在采写的每个步骤，都与主编实时沟通。主编站在“旁观者清”的角度，帮记者逐一“过料”，探讨记者获取的每一个采访素材的新闻点是什么、位于证据链的哪个环节。有着丰富的上市公司调查报道把关能力的副总编辑一直帮记者把关，记者以“答辩”的方式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刊发以后面临的审视只会更大。

该报道耗时共两个多月，每完成到一定程度，总编辑都会召集执行总编辑、副总编辑、主编、记者、编辑一同开会研讨，每一次研讨都高度务实，从实操的角度体现在采访调查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问题、应该如何解决。其间还出现了调查要素没有闭环、记者一度认为可发稿的情况，在专题研讨会后总编辑作出应补充调查的判断，及时叫停，避免了风险。就这样，通过一轮轮的精细把关，将舆论监督报道刊发后的纠纷与风险降到最小。

这也充分反映了《每日经济新闻》对舆论监督报道时度效的把握能力。“时”解决的是主题的时代性、选题的针对性、贴近性问题；“度”解决的是舆论传播行为的科学性、艺术性问题；“效”解决的是舆论传播活动的传播力、引导力、影响力和公信力问题。三者有机统一于一个完整的舆论传播过程中，同时达到合时、适度、有效，才是成功的舆论传播。

再举一个体现《每日经济新闻》把握时度效能力的例子：2022年6月20日，《每日经济新闻》刊发原创评论文章《公布打人事件受害女子近况宜早不宜迟》，稿件登榜12个资讯平台热搜榜，包括央媒在内的18家媒体跟进转发，微博热搜话题阅读量19.7亿+。评论刊发第二天，唐山公布案件的进展，介绍了4位受害者的状况。 

以上种种把关均是人工智能不能替代的，《每日经济新闻》这群有经验、有担当的新闻人是新闻媒体宝贵的财富。记者像拳手，他们是陪练；记者冲锋在前，他们是记者的主心骨和最强大脑，是记者的坚强后盾和定海神针。

结语：以内容树影响，以科技促转型

内容为王，专业至上。这是《每日经济新闻》坚守的初心，持续保持产品创新能力也是另一种专业能力的体现。

《新世纪以来市场化机构财经媒体发展研究报告》对包括《每日经济新闻》在内的7家市场化财经媒体进行了调研分析。该报告认为，中国仍然处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设与逐渐完善之中，在众声喧哗、信息茧房日益突出的当下社会，中国要建设“负责任的现代化”，尤其需要负责任的媒体，作为经济领域的专业媒体，市场化机构财经媒体当仁不让。这里的专业性，包括“专业至上”的编辑理念、新闻报道上的创新实践、增强专业化厚度等。

2021年，《每日经济新闻》的原创调查报道《海南整治人工岛调查：保护海洋生态风暴中拆改两难》获第33届中国经济新闻奖监督报道类一等奖；2023年，《攥紧“中国种子”》获得第35届中国经济新闻奖二等奖，同时被中央网信办评为“中国正能量网络精品”。

《海南整治人工岛调查：保护海洋生态风暴中拆改两难》

《攥紧“中国种子”》

除了坚持采编的专业性，《每日经济新闻》还在加强数智化转型探索上奋勇前行。以内容为王、技术为翼，《每日经济新闻》凭借全媒体作品《ofo迷途》获得第29届中国新闻奖融合创新类一等奖。旗下科技公司自主研发的“雨燕智宣”——AI短视频自动生成平台，荣获“全国报业技术赋能媒体融合十佳案例”。2023年10月24日，工信部直属事业单位成立AI应用工作组迎来首个媒体成员单位：每日经济新闻。

全力投入移动端数字媒体建设，重构其连接用户的触达力。通过数字技术赋能、网络化视频探索、迈向智能思维，《每日经济新闻》完成了自身的数字化布局，并建立了自身传播力与影响力的基础。同时，作为《每日经济新闻》的员工，我们将不忘初心、守正创新，做有情怀、有本领、有担当的新时代新闻工作者；积极运用新技术新平台新手段推进全媒体传播体系建设，不断开创新闻舆论工作新局面。

（作者宋德萍、丁舟洋、杜蔚：每日经济新闻；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