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保卫战（下）一场战争牵动多方神经之不遗余力

成语探源，浓缩历史精华；曲径通幽，遇见不一样的“中国”。

本期故事紧承上文，讲述“邯郸保卫战”的后续故事。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平原君“破家”抗秦

 话说平原君在毛遂帮助下如愿签订了合纵盟约返回赵国后，楚国派春申君带兵救援赵国，魏国的信陵君也假托君命夺了主帅晋鄙的君权，驰援邯郸。

但那时毕竟不像现在有战略轰炸机和飞毛腿导弹，调兵遣将赶到前线总需要一个过程，所以秦国趁此机会，对赵国发起了猛烈攻击。眼看着邯郸城就要沦陷，很多人打算投降，平原君坐卧不宁，陷入了极度焦虑和恐惧中。

这时，邯郸传舍吏（管理专门供养门客的传舍的小官）的儿子李同找到了平原君问：“您不担忧赵国灭亡吗？”平原君说：“赵国灭亡我就要当俘虏，怎么不担忧呢？”

李同说：“现在邯郸城的百姓拿人骨当柴烧，交换孩子当饭吃，可以说是危急至极。但是您的后宫仍养着数百美女，连侍女都穿着丝绸绣衣，吃着精美饭菜，而百姓却粗布短衣难以遮体，酒糟谷皮都吃不饱。还有，现在兵困民尽，不得不削尖木头当弓箭，而您珍宝玩器铜钟玉磬依旧完好。假使秦国攻破了赵国，您的这些财产会放在哪里？如果赵国得以保全，您又何愁没有这些宝贝？如果现在您能够把夫人以下的家人编入行伍，承担城防任务，把财产分发下去供士兵使用，士兵们正在危急困苦之际，必定会感恩戴德，拼死效力。”

平原君采纳了李同的建议，消息传到前线，群情振奋，很快组织起了一只3000多人的敢死队，李同也加入队伍奔赴战场决一死战，秦军因此被击退三十里。

此时，楚魏联军恰巧到达，秦国见形势急转直下，只得退兵，至此，邯郸保卫战以赵国的胜利告终。

可惜的是，勇敢的李同在战斗中英勇献身。赵国感念他的功绩，赐封他的父亲为侯。

赞曰：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屈原《国殇》

邯郸之战前后的艰难抉择

 众所周知，邯郸保卫战的直接诱因是长平之战中赵国惨败。

在邯郸之围爆发前后，赵国君臣围绕着是战是和形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意见。

长平之战爆发后，赵国首战失利，损兵折将，赵孝成王找来虞卿和楼昌说要“卷甲赴敌与秦军决战”，让两人发表看法。

楼昌说，不如重金遣使与秦国求和。

虞卿坚决反对说，楼昌之所以求和是因为觉得不求和赵国就会失败，但如今和谈的主动权掌握在秦国手中，与其向秦国求和，不如出重金与楚魏联盟，迫使秦国退让。

赵王没有采纳虞卿的建议，希望出重金媾和，结果秦王没有接受和谈建议，最后赵国兵败长平，进而邯郸被围。

邯郸之围解除后，劫后余生的赵王想到秦国进行“国事访问”，并先期派赵郝到秦国签订盟约，希望割六县媾和。

对此，大臣虞卿和楼缓又形成了截然相反的意见。

多说一句，据有关人士考证，楼昌和楼缓实为赵王同宗赵婴齐的后人，后以楼为氏，所以受到赵王重用和信任，自是情理之中。

虞卿问赵王，秦国这次退兵是疲惫而归，还是因怜惜大王？

赵王说，秦国这次进攻可谓不遗余力，是因为兵力疲惫而退。

虞卿说，既然如此，大王割地给秦国，等于变相扩大秦国的实力。如果秦国明年再次进攻，赵国拿什么给秦王？

赵王左右为难，把虞卿的意见告诉了赵郝，赵郝也反对虞卿，说：“现在这弹丸之地都舍不得给秦国，如果明年秦国再次进攻，难道要割让腹地吗？”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之时，楼缓从秦国归来，赵王征求他的意见，结果楼缓引经据典绕了一个大圈子说:“我刚从秦国回来，如果反对割地，这不是上策，但如果赞成，又怕大王怀疑我替秦国帮忙。不过如果我替大王考虑，觉得还是割地为好。”赵王答应了。

虞卿听说后，找到赵王表示反对。楼缓随后晋见赵王，对虞卿提出反对。

双方你来我往，最后虞卿严正指出，楼缓这是“精秦”，是为秦国帮忙。如果割地给秦国，不但不能安抚秦国，反而会使诸侯觉得赵国软弱可欺。与其割地给秦国，不如给秦国的死对头齐国。如果和齐国结盟，不等我们的军队到边境侦查，秦国的使者就会带着厚礼来赵国求和，楚魏两国也会随之而来，那么赵国的“国际地位”就会显著提高，秦国将不敢小觑赵国。

赵王最终采纳了虞卿的建议，派虞卿结交齐国，联合抗秦，结果未等虞卿回国，秦国的使者果真来到了赵国。

楼缓听说后，立刻夹着尾巴逃走了。赵王把一座城封给了虞卿。

一句话，太平王爷好做，乱世皇帝难为。众说纷纭之下，正确拍板真的很难。

鲁仲连义不帝秦

 前文提及，邯郸保卫战牵动了多方神经，这其中包括被后世读书人奉为楷模的齐人鲁仲连。

邯郸之围中，游历赵国的鲁仲连也被堵在了城中。

不久有消息传来，魏安僖王派将军晋鄙驰援赵国，但秦国威胁说，谁敢掺和就打谁，结果魏兵进发到荡阴后止步不前。随后魏王又派客籍将军辛垣衍从小路秘密来到赵国，通过平原君晋见赵王说，秦国之所以进攻赵国，不是贪图邯郸，而是希望重新称帝，如果赵国尊秦为帝，秦王必定撤兵而去。赵王向平原君讨主意，平原君犹豫未决。

鲁仲连找到平原君劈头问道：“您打算怎么办？”

平原君一副苦瓜脸说：“我赵胜哪里还敢主事？赵国百万之众死在外面，现在邯郸被围无法脱困。魏王派辛垣衍将军令赵国尊秦为帝，这人还在这里。我赵胜哪里还敢说话？”

鲁仲连说：“我起初认为您是天下的贤公子，我现在才知道您不是。辛垣衍现在哪里，你让我去当面斥责他，让他滚回去。”

平原君被人一通抢白，浑身不舒服，但还是乖乖找到辛垣衍说明了来意。辛垣衍清楚鲁仲连不好对付，就以公务在身推辞，被平原君劝止。

鲁仲连见到辛垣衍后却沉默不语，辛垣衍语带讥讽说：“如今在这围城之中的，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我看先生的玉貌不像有求于人，为什么还不逃走呢？”

鲁仲连说，自己并非为个人利益而奔走。秦国是一个舍弃礼仪、崇尚斩首之功的虎狼之国，以权谋驾驭臣下，像奴隶一样使唤百姓。如果让秦国轻易称帝，下一步它将肆无忌惮地号令天下，那时我鲁连宁赴东海而死。现在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希望帮助赵国。

鲁仲连进一步指出，秦国称帝危害巨大。面对辛垣衍的质疑，鲁仲连引经据典，最终使辛垣衍心服口服，起身两次拜谢并道歉说：“起初我以为先生不过是平庸之辈，现在才知道先生是经纬天下的士人。我请求离开赵国，再也不敢说尊秦为帝了。”

鲁仲连是如何说服辛垣衍的呢？

首先，鲁仲连讲述了齐威王的遭遇。当初，强大的齐威王带头尊奉贫穷衰弱的周天子。一年多后，周烈王去世，诸侯们出于礼貌都去吊唁，齐国使者迟到了些，周王很生气，竟然派使者去齐国斥责说：“天子去世，如天崩地裂，连新天子都守丧。东藩之臣田婴齐竟然迟到，应该砍头。”气得齐威王破口大骂说：“尔母，婢也”，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鲁仲连说，齐威王之所以如此动怒，是因为实在受不了周室过分苛刻的要求，但是天子本来就是这样讲排场的。

其次，鲁仲连以邹鲁之臣的正气反衬辛垣衍之流的软骨。

当初曾经称帝的齐湣王逃亡在外，经过鲁国时问鲁人如何接待，鲁国回答以十太牢的规格，不料齐王的“司机”夷维子说，必须以天子的规格接待，鲁国君要亲自捧着几案，在堂下侍奉齐王吃饭，结果被鲁国人拒之门外。

齐王吃了闭门羹，想要借道邹国赶往薛地。恰巧此时邹国国君去世，湣王提出吊丧，但夷维子要求说湣王要以天子的规格出席，邹国人拒绝说宁可伏剑而死。

鲁仲连说，秦是万乘之国，魏也是万乘之国，现在却因为秦国打了一次胜仗就吓破了胆，要尊秦为帝，堂堂的三晋大臣还不如弹丸之地的邹鲁之臣，太可笑了。

鲁仲连强调指出，秦国一旦称帝，势必会撤换他们认为没有才能或者憎恶的臣子，换上他们认为有才能或者喜欢的人。而且还会让他们的子女谗妾充当诸侯的妃姬，这样的女人进入梁王的后宫，梁王还能安生吗？将军您还能继续受到宠信吗？

一番话下来，辛垣衍如梦方醒，当即表态说再也不敢尊秦为帝。消息传出，秦军受到震动，加之援军到来，邯郸之围遂解。

邯郸保卫战胜利后，平原君感激万分，想要重重封赏鲁仲连，被鲁仲连再三拒绝。平原君过意不去，又摆下宴席答谢。酒酣之时，平原君起身以千金为礼向鲁仲连祝福，鲁仲连笑着拒绝了。随后鲁仲连辞别了平原君，再也没有相见。

李白在《古风》一诗中感叹说：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

却秦振英声，后世仰末照。

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

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

而笔者更喜欢用李白的《侠客行》中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称颂鲁仲连。诗曰：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合下，白首太玄经。

鲁仲连虽然不会武功，但仍是侠之大者。

此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

国学经典欣赏：

秦急围邯郸，邯郸急，且降，平原君甚患之。邯郸传舍吏子李同说平原君曰：“君不忧赵亡邪？”平原君曰：“赵亡则胜为虏，何为不忧乎？”李同曰：“邯郸之民，炊骨易子而食，可谓急矣，而君之后宫以百数，婢妾被绮縠，余粱肉，而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厌。民困兵尽，或剡木为矛矢，而君器物钟磬自若。使秦破赵，君安得有此？使赵得全，君何患无有？今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于士卒之间，分功而作，家之所有尽散以飨士，士方其危苦之时，易德耳。”于是平原君从之，得敢死之士三千人。李同遂与三千人赴秦军，秦军为之卻三十里。亦会楚、魏救至，秦兵遂罢，邯郸复存。李同战死，封其父为李侯。

——《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 

（大众新闻客户端 武宗义；插图1：山东泰安书画名家娄本立；插图2：山东泰安书画名家张荣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