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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轼说丨密州郊外,苏轼的离任感言“自成高格”

如轼说

2024-09-01

山东熙宁九年(1076)十二月,密州城南,荆林馆外。抬望眼,秋禾稀疏,宿麦萧瑟。

此刻,寒风中,即将赴任河中府的苏轼跨马欲行,突接禀报:孔密州差人送来送行诗。

一年前的春天,时任密州知州的他也曾和诗荆林,为结束公干离开密州的屯田员外郎、京东路提点刑狱段驿(释之)送行。那时,因段绎有侄女在密州的缘故,苏轼还热情相邀段屯田“谢女得秀句,留待中郎归”,而此时自己则是“逆旅行人,传舍过客”,就在几天前,与新任知州孔宗翰交接完工作后,他曾无限感慨地写下《东武留杯》:“莫笑官居如传舍,故应人世等浮云。百年父老知谁在,惟有双松识使君。”

苏轼于马上,吟读孔宗翰的送行诗,不禁心生“清诗为题品,草木变芬菲”的丝丝暖意。虽然孔诗已佚,但从此前两人的交往和接下来和诗意蕴推测,孔诗中一定有对苏轼政绩的肯定、友情的流连、未来的祝愿,此情此景,苏轼离憾、别情,不舍、委托喷涌而出……

“秋禾不满眼,宿麦种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和所有离任官员都会发出“永远都是此邦人”相比,苏轼的“永远都愧此邦人”,虽一字之差,其境界迥然,自成高格!和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比,工作哪怕有一点瑕疵,都如同身上扎了刺般坐卧不安,这才是为官真性情、为民真感情!

苏轼做到了!“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遥想两年前的熙宁七年(1074)。苏轼倅杭起程赴密路上,作《沁园春》,把自己与弟弟苏辙比为“当时共客长安”的“陆机、陆云”,发出“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的豪情。

两年多时间,人生中第一次担任地方主官的苏轼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风险挑战:赤地千里的旱灾,飞蝗蔽日的蝗灾,盗匪猖獗的人祸、溺婴鬻子的陋习、强推新法的弊端等等。苏轼殚精竭虑,全力以赴,实施了六大综合治理工程:

灭蝗灾。他亲自下田干在一线,以至“我仆既胼胝(手足重茧),我马亦款矻(疲劳)。飞腾渐云少,筋力亦已竭”。面对“蝗不为灾”的瞒报谎报,他亲自上书搭接“天线”,讲明灾情,请求朝廷免除秋税,出台奖励政策激励百姓下田灭蝗除卵,可“得米济饥还小补”。用“秉畀炎火(谓捕捉蝗虫用田禾焚烧)”之法,及“荷锄散掘”之术,指导科学灭蝗。果然,治蝗斗争取得了积极的效果:“县前已窖八千斛,更看蚕妇过初眠。”苏轼在诗中有自注说:“蚕一眠,则蝗不复生矣。”

惩盗贼。对于“盗贼渐炽”,苏轼一边他上书朝廷《论河北京东盗贼状》盗必须治本,并与治事、治吏相结合,挖掉盗贼产生的根源。同时积极进行搜山抓捕,区分犯罪性质、主从关系,鼓励民间举报, “明立购赏,随获随给,人事竞劝,盗亦敛迹”。

抗天旱。积极寻找水源,如苏轼发现常山“庙门之西南十五步,有泉汪洋折旋如车轮,清凉滑甘,冬夏若一……乃琢石为井,其深七尺,广三之二。”于是命名雩泉,供百姓抗旱救灾之用。苏轼还两次率吏民群众登常山祈雨救旱,果然得雨。

救弃婴。苏轼在《次韵刘贡父、李公择见寄》诗中沉痛地写出了“洒涕循城拾弃孩”的事实,并向友人叙述了拯救弃婴的经过:“轼向在密州,遇饥年,民多弃子。因盘量劝诱米,得出剩数百石别储之,专以收养弃儿,月给六斗,比期年,养者与儿,皆有父母之爱,遂不失所,所活亦数千人。”

兴文化。知密期间,他筑造超然台,兴修盖公堂,以平均三天一篇的速度,留下209篇诗文,注明的“密州四曲”中,有千古第一中秋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千古第一豪放词《江城子·密州出猎》;千古第一超然词《望江南·超然台作》,以及上元节后五天,梦亡妻王弗写下的千古第一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苏轼的超然思想、豪放词风根植于齐鲁文化这片沃土,可是巴蜀文化与齐鲁文化双向赋能,相互塑造的结果。

尚勤廉。苏轼有着强烈的民本心,以百姓为心,常扪心自疚自己工作没有做到家:“我衰临政多缪错”,“民病何时休?”“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这种对人民谦恭自愧似芒刺肤肌的心绪,是其内心真实情感的流露。他甚至为自己的不称职而等候“汰逐”:“高密连年旱蝗,应副朔方百须,纷然疲苶,日俟汰逐。”

一切不能造福百姓的知识都是空洞的,不让老百姓吃上饱饭、好饭,读多少书写多少字都毫无价值。苏轼的这种“自我否定”,应该值得后人充分肯定、发扬光大!“方将怨无襦,忽复歌缁衣。”苏轼说,正在老百姓抱怨缺少冬衣的时候,终于迎来了贤明的太守。“堂堂孔北海,直气凛群儿。朱轮未及郊,清风已先驰。何以累君子,十万贫与羸。滔滔满四方,我行竟安之。何时剑关路,春山闻子规” 。

苏轼把孔宗翰比作正气凛然的孔融。说你的车子还没到城郊,清廉的风度和清新的作风便传到了郡邑。我如今将全郡百姓托付与你,这众多贫弱的百姓要劳你费心了。你的名声天下都知,我这样离去也算安心。什么时候我才能放下重担返回家乡啊,真想念春天山中杜鹃的声声鸣叫。

文人不相轻,交接各相惜。不得不佩服苏轼的官德,君子之德风,其谦虚语态、谦让姿态和空杯心态值得当下从政者反复体悟。

苏轼的“离任感言”,绝非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身为孔子第46代孙的孔宗翰比苏轼大7岁,也是位尚实干、多政绩的好官,后官至刑部侍郎。元丰八年(1085),正是孔宗翰上书朝廷,才开启了孔氏家族合修谱牒的序幕(参见《苏轼与山东(5)熙宁九年的中秋,属于东坡,属于孔宗翰》)。

他历任知仙源县(今曲阜)、通判陵州、知兖州,在任地方官之际,“治有条理”,大公无私,特别是嘉祐四年(1059),他担任虔州(今赣州)知州时,面对水患,组织带领州人以石砌墙基,再用熔化的铁水浇铸千石缝间,使之凝固成坚固的整体。从此,虔州城宋城墙历时900余年不倒,他主持筑造的八境台如今已成文旅胜境。

苏轼与孔宗翰的交谊依然延续。其后,本赴河中府任职是苏轼被朝廷一纸调令改为徐州知州。熙宁十年(1077)四月,苏轼与孔宗翰唱和不断,曾一口气和孔宗翰绝句五首。

在《东栏梨花》中,苏轼写道:“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这绝不仅仅是首咏梨花的诗,而是寓情于物,借物明志。其折射的,正是宋诗的“理趣”灵魂:哲理、意象、情感、议论要素的浑然一体!他与孔宗翰共勉,为官之道,要像东栏那株白如雪的梨花,居俗世而自清!这应该带给现代从政者深深触动:不要人夸颜色好,在有限的职业生涯中,清白做人、清爽做事,清气当空比什么都好。

人生看得几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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