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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国栋|随缘而来 乘风而去

牛国栋

2024-09-10

一年一度的教师节,总会想起我人生第一所学校和第一位老师。

1968年秋,我就读营盘街小学。入学报名时父亲带领我拿着户口薄,出家门沿广智院街西行,过东、西双龙街两个小路口,拐个小弯便至营盘街。

1999年的营盘街与南新街、上新街交叉口

所谓营盘,古时指军队驻地。据传此地曾有军队驻扎。1924年《续修历城县志·城厢图》中便绘注有“营盘街”。小街不宽,长仅数百米。校园在路南,坐南朝北。此校前身系民国时期回民私立兴建小学,校址在山水沟东侧杉槁园街,系南关清真寺的后院。1952年改为市立第三回民子弟小学,校园与清真寺之间垒起院墙,校门开在正觉寺街。1958年民办山水沟小学并入。1960年回民三小迁至营盘街,校名随街名而变更。

2000年的杉槁园街南关清真寺

我最初看到的营盘街校门是座旧式门楼,青砖黑瓦,花脊硬山。两扇黑漆木门半掩着,下面有门挡板。门外有两张课桌,坐着两三个人,负责招生报名。父亲指着一头卷发、高鼻梁、眼窝深陷的阿姨说,问老师好。这位老师一脸严肃,问了我几句,大概是了解一下我的反应。胆怯的我,差点被她一句玩笑话给吓哭。报名登记结束后,父亲带我进校园看看。大概当时学校还没开学,校园内一派寂静。不大的院子中央有座两层高的教学楼,四面坡顶。楼前楼后有三五棵树,还有个木制篮球架。

开学那天才知道,负责报名的女老师正是我的班主任。她姓雷,回族,似乎什么课都教。别看她板着面孔时挺吓人,平时待学生却很友善。同学们的名字我大都忘记,只记得幼儿园与我同班的于建国、康宝刚也在此校。

其间有个小插曲便是“改名事件”。彼时“轰轰烈烈”正如火如荼,“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成为响亮口号,我的“牛”姓自然使同学们产生联想。当时我单名一个“鑫”字,每次老师点到我名字时,总是引起哄笑,同学中便发出“牛肝”“牛肺”的叫声,尽管老师斥责说“不能给同学起外号”,常常无济于事。回到家,我哭着闹着让父亲给我改名,他再三思量,姓不能改,名字还是改了,弟弟的名字,也都相应改为“国字辈”。

2001年的营盘街小学教学楼

1969年春,父亲与单位同事赴邹平见埠村搞“斗批改”。为方便母亲照料我和弟弟,我家便由广智院搬至小清河畔母亲单位宿舍,我自然也转了学。算起来,在营盘街小学我只上了一学期,从此再也没见过雷老师。但我对她最初印象,写进了我的著述,从2003年《济南乎》,到2013年《济水之南》,都有这段平凡而短暂经历的描述,尽管着墨不多。

后来,每当路过营盘街时,我总要看看那座老校门。不知哪一天开始,门楼上挂出写有校名的木牌,换成老舍夫人胡絜青九十岁高龄时题写的字迹。一座普通小学,能获其墨宝,一定是沾了老舍的光。当年老舍夫妇在南新街寓所就在营盘街小学南邻,两个院子之间仅隔一条小过道。可没过多久,历经沧桑的老门楼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高阔不少的水刷石围墙与门洞,四扇铁皮大门刷着银粉。幸好,胡絜青题写的那块牌子依旧挂在大门右侧。

2001年营盘街小学大门

胡絜青题写的校牌

2007年8月,营盘街小学与趵突泉路小学合并,不久后原校址拆迁改扩建,我的母校从此作古。2011年11月,新建校园落成,设施焕然一新,并正式更名为趵突泉小学。只是不知胡絜青题字之真迹和那块牌子去向何方。

2015年秋,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自己是雷老师,这令我倍感突然,又喜出望外。雷老师以一口纯正的济南话,讲述找寻我的经历。她早年有个学生叫薛明升,后到淄博张店定居。2014年夏天,薛明升来济南参观山东博物馆时,在省博商品部买了本《济水之南》。看到书中写到雷老师,他便打电话给她。

雷老师听后很关注此事,这毕竟是她第一次被写进书中。她坐公交车先去省博,打算购买此书,不巧临时售罄,她转头又去了泉城路新华书店,买到书却没有打听到我。书店人员说出版社肯定有我联系方式,于是她又坐车到当时在胜利大街39号的山东画报出版社,终于找到我的电话。电话里得知她彼时已八十七岁,但听她说话的反应,快得令我吃惊。

1999年的雷老师(薛明升 摄影)

2016年春,雷老师到千佛山下我的单位找到我,事先并未电话联系。她的突然而至令我不安,又给我惊喜。不安的是,她是老师,又是长辈,却主动来看我。惊喜的是,这毕竟是我们时隔四十七年后的首次重逢。

第一眼见到花白头发和瘦小身躯的老师时真不敢相认,相信老师见到我也同样会陌生。但仔细端详,我儿时记忆似乎被一点点唤起。她那一双深陷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所不同的是,我印象中她严肃的表情全然不见,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交谈中得知,她老伴前些年过世了,她有三个儿子,都很孝顺,前些年孩子们还总带她外出旅行。现在她与次子住在一起,心爱的孙女出国留学,平日她经常一个人在家。好在身体和腿脚都好,就坐着公交车到处跑,散散心。

她还给我特意带来回族节日时亲友间常送的礼物,有两个油香和一只清真风味烧鸡。她说这是刚从回民小区买的,用她的话说:“见见面,分一半”。分别时老师告诉我,待校友薛明升再来济南时,我们三人一同小聚。

是年6月1日,薛明升兄特意从张店赶来,我们和雷老师相聚在经十路的清真菜馆云亭。席间我们都不喝酒,也没提到儿童节的话题,却始终没离开儿时美好的回忆。

2016年6月1日雷老师在云亭(薛明升 供图)

薛兄大我十三岁, 1948年生人,南券门巷长大。1956年他就读回民三小,三年级时雷老师便成为其班主任。薛兄回忆道,他上四年级时,同学们下了课便负责从正觉寺街校区往营盘街搬砖,以此新建教学楼。路程虽不太远,中间只隔着一条宽阔的山水沟,但毕竟都是些十来岁的孩子,有的同学挑,有的两人抬,还有的用绳子将砖头绑在身上背,都累得够呛。教学楼盖起来,学校搬过去,没两年他也小学毕了业。可以说,薛兄和他的同学们种了树,让我们乘了凉。

薛兄与雷老师及部分济南同学取得联系,是在1999年,此后大家便经常相聚,他还请雷老师三次到淄博做客。

2017年教师节,薛兄再次从张店赶过来,我们一起请雷老师过节,依然是在云亭。只是没有节日的鲜花,没有客套的祝福,话题依然是拉家常与叙旧。雷老师吃得极少,话也不多,常常看着我俩吃,听着我俩说。看得出,她很珍视与学生在一起的时光,非常享受这个过程,既无虚情假意,也无动情的话语,一切都是那样心如止水,那样恬澹平和。

吃完饭后我送她回家,她住环山路,距云亭很近。上次只送到她楼下,这次她请我到家里小坐,我自然很是开心。她住四楼,没有电梯,脚步轻盈的她,爬起楼来不停歇。家里没有他人,窗明几净,一切井然。墙上挂着她年轻时的黑白照片,大概8英寸,美丽而端庄,这应该是我当年看到她的样子。

雷老师赠送笔者的绘画葫芦

我告辞时,她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绘画葫芦,上面画的是山水,并写有“山水情深”。她执意送给我,说葫芦保平安。我欣然接过,带回家来,藏于陋室。这也成为老师与我“双向奔赴”的纪念物。

2020年春,新冠疫情肆虐。薛兄突然发来微信说,雷老师走了,但具体哪一天他也不清楚,只知其后事已料理完毕。我一脸茫然,心中有泪。我所能做的,只是在陶瓶中插上一束金黄色的野山菊,以告慰远在天上的老人家。后经多方打听,她于2019年12月24日去世,享年九十岁。

菊花芬芳寄情思

说起来令我汗颜,我一直不知雷老师大名,既没当面询问,也没侧面打听,还是薛兄主动告诉我,她叫雷广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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