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国栋丨济南的色彩
牛国栋
2024-09-24
一座个性鲜明的城市,总有属于它以建筑为代表的主色调,正像人们所评价的那样,奶酪色属于巴黎,橙黄色代表罗马。法国有一位叫郎克罗的色彩大师,提出“色彩地理学”,倡导城市进行色彩建设与管理。
鸟瞰泉城(牛国栋 摄影)
过往的中国,城市似乎缺少鲜明而整体的色彩。在我的印象中,北京具有以紫禁城为代表的象征皇权的黄瓦红墙,哈尔滨作为“东方莫斯科”有着黄色和黄白相间的暖色调,江南传统的城市往往粉墙黛瓦,而同省青岛则有“万国建筑博览会”遗风,造就了属于这座城市的“红瓦、绿树、碧海、蓝天”。而更多城市的基调大多被黑、白、灰所统治,尤其是北方,似乎都是清一色的灰,单调到了顶点,济南更是如此。
从“一灰到底”到富于变化
上个世纪以前,济南老城内大都是青砖灰瓦的传统建筑,除了官衙、寺庙宫观及园林建筑中的尚有立柱、大门等常常被漆成朱红色外,大量的民居及商业等公共建筑构成一灰到底。
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宗教文化传播进入济南,老城内除将军庙天主堂、后宰门基督堂等狭小的区域有了洋教风格建筑外,城市格局及建筑风貌依然故我。1920年代,芙蓉街路东建起高三层的广利顺杂货店,这是旧城内最早采用机制红砖的建筑,在城内一片灰色的海洋里格外醒目。
洪楼教堂(牛国栋 摄影)
城关及郊区的街区布局及建筑体量和风格,则悄然发生深刻变化。南关建起了中国早期博物馆之一的广智院、基督教堂、共和医院;南圩子外建起的齐鲁大学建筑群,是我国早年“成建制”建设的教会大学之一;西关外有了山东大学堂;东郊有了洪家楼天主教堂、修道院、懿范女中等教会建筑群。但这些砖混或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西式建筑为减少西方文化进入中国所遇到的阻力,在外观上尽量与本土化建筑结合,除相对远离老城区的洪家楼天主堂采用高耸的哥特式建筑形式外,其他有教会背景的建筑物都纷纷采用西式建筑的结构、外立面,结合中国传统的木结构特有的大屋顶的建筑形式,中西合璧,土洋结合,而建筑色彩的基调依然延续着长久以来的灰色调。正如民国初年天主教教宗首任驻华专使刚恒毅(Most Rev Constartini)所言:“建筑术对我们传教的人来说不只是美术问题,而实是吾人传教的一种方法。”
商埠里的洋行(牛国栋 摄影)
1904年,济南在城西十王殿(今纬一路)至大槐树村自开商埠,加之20年后启动北商埠规划,济南城西、城北大片区域迎来了“成建制”开发的热潮。无论晚清及北洋政府山东当局,还是中外市政、建筑设计团队,都力图摆脱旧日藩篱,在各类公署、交通、邮政、金融、使领馆、中外商号等公共建筑,以致官居、民宅等设计上力求标新立异,融入国际潮流,不仅建筑形式多样,色彩富于变化,如德国及日本总领馆、美国及英国领事馆、胶济铁路商埠总站、京浦铁路济南府站、津浦铁路宾馆、德华银行、交通银行、山东民生银行、山东邮务总局、济南府电报局、基督教自立会礼拜堂、德国义利洋行、英美烟草公司、日本高岛屋济南出张所、祥云寿百货公司、瑞蚨祥鸿记绸布庄和山东丰大银行等为代表的公共建筑,红色、绿色的屋顶与白色、米黄色、砖红色及传统的灰色一道让济南人大饱眼福,令外乡人刮目相看。
从“复古风潮”到“素城彩市”
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推出《首都建设计划》,其中提出“要以采取中国固有之形式为最宜,而公署及其公共建筑尤当尽量采用。”同年,上海公布《市中心区域规划》,提倡“中国本位”、“民族本位”,以这两份规划为标志,从此开启了中国近现代建筑史上的第一次复古思潮。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卍字会济南道院的建造,便是这一时期的产物。这组占地1.4万平方米的宗教慈善机构,其仿北京王府的宫殿式建筑群,无论建筑样式还是施工质量都堪称经典。该建筑设计者由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的门徒萧怡九及朱兆雪、于皋民等担纲,四进院落及其建筑,表面看去为清式大木作法,实为钢筋混凝土支撑,墙体采用水磨青砖,对缝工整,青石勒脚(基础),嵌缝精细,堪称中式传统建筑与近代建筑工艺高度结合之典范。尤其连绵的绿色琉璃瓦大屋顶,在城关一派灰暗的基调中光彩夺目。
卍字会济南道院的绿色大屋顶(牛国栋 摄影)
作为萧怡九的老师,梁思成对学生的这组作品应该是满意的,因其形式从外观看来与传统建筑一脉相承,毫无违和之感。但他却反对民国时期现代建筑一味加上“大屋顶”的做法。他认为,不顾中西建筑结构之异同,采用四角翘起的中国式屋顶,勉强加在一座洋楼上,破坏了中式建筑的真趣味,是最不聪明的借鉴方法。
20世纪50年代初,大批苏联专家援华,其中包括不少市政与建筑专家,他们认为中国新建筑要像上世纪30年代的苏联建筑一样,以“民族形式”表达“社会主义的内容”,坚决与“资产阶级的现代建筑”划清界限,甚至有的专家提出“要像爱女朋友那样爱民族建筑”。也正是这一时期开始,第二次复古主义建筑浪潮席卷全国。尤其是“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1950—1957),济南相继落成的山东师范学院建筑群、山东工学院建筑群、省委办公楼、省人委办公楼、省公安厅办公楼、省商业厅办公楼、省地质局办公楼、大众日报社办公楼,以及山东宾馆、人民剧场、明星电影院、光明电影院、中国电影院、山东剧院、珍珠泉礼堂、八一礼堂、济南工人俱乐部等,无不是传统的民族风格“大屋顶”,而其中影剧院绝大多数都装饰有昔日王公贵族府邸和寺庙宫观才可以使用的绿色琉璃瓦。1956年,从北京来济南出差住了六天的沈从文,对中国电影院和山东剧院这种“民族形式”很是不屑,甚至感叹中国电影院入口使用的四根大红立柱为什么“会红到这种不调和程度”?
山东宾馆(牛国栋 摄影)
后来,以“大屋顶”为标志的“复古主义”遭到批判。作为全国建筑学界权威,早年“大屋顶”的反对者和后来坚定的支持者和推广者,梁思成做出了“深刻地检查”。或许这种“大屋顶”和“民族风”特别契合北京、西安、南京这样的故都特色,也与济南这样的古城氛围相得益彰,因而这种建筑形式并未绝迹,反而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济南园林建筑中,无论是大明湖汇波楼这样的复建项目,还是漱玉泉畔李清照纪念堂那样的新建景观,民族风格都是主流,“大屋顶”及绿色、黄色琉璃瓦更是屡见不鲜。1985年,千佛山西南麓建起舜耕山庄,没有采用“大屋顶”的设计,而是用金元时期常用的盝顶,即建筑屋顶有四个正脊围成平顶,四周加一圈外檐,而外檐均挂黄色琉璃瓦,使这组园林式的高低错落的建筑组团的上端,形成连绵不断的金黄色线条,给人以尊贵华美之感,也使济南冷色调居多的建筑中多了几分暖意。舜耕山庄的主设计师正是当年主持参与汇波楼复建和新建李清照纪念堂的济南市园林局设计室工程师周培正。
1988年,老城东南角九女泉畔,在长达二十多年时间里只有阁基的济南解放纪念阁最终全面建成,阁身四面方形,阁顶翘角重檐,金黄色琉璃瓦覆盖,比例和谐,肃穆庄严,在护城河畔一派绿柳红花的映衬下煞是好看。1988年,解放阁与舜耕山庄一道,双双入选“济南十大建筑”。
解放阁主设计师邵琦(网络图片)
邵琦手绘解放阁效果图(网络图片)
上世纪80年代初,正是这位解放阁的主设计师、济南建筑设计院总建筑师邵琦,在《济南日报》上发表了题为《济南缺“白”》的文章,大意是说济南的建筑灰暗,且夏季炎热,多一些白色建筑,城市既显得亮丽,又可减少阳光辐射,以调剂城市温度。文章的立意很好,指导性也强。那时刚刚拓宽的大纬二路、上世纪90年代初拓宽的经七路与泺源大街,以及北园大街等主干道两旁白色建筑成为主流,甚至泺源大街拓宽后的头几年,两侧低矮的临时建筑外立面,更是贴的清一色的白色瓷砖。可能他也始料不及的是,此后很多年,“追风者”们将济南的楼体搞得一片白茫茫,这座城市的色彩似乎由一种单调,走入另一种单调。
进入21世纪,多元化时代催生多元而崭新的城市设计理念,新材料、新技术、新工艺的大量出现和运用,助推着大量市政设施和建筑设计与建造的丰富,很难再用某种单一色调来描述一座城市的建筑色彩,济南同样变成一块大大的调色板,越发斑斓与多姿,色彩也越来越柔和。而其中也有个别区块的建筑色彩极不和谐,刺眼夺目。
远眺超然楼(牛国栋 摄影)
2010年后,城市色彩规划与管理开始进入政府职能部门的视野,2013年前后,济南市规划部门确立了“湖光山色,淡妆浓彩”的城市色彩主旋律,并出台了《济南市建筑色彩应用技术导引》。
2021年,济南市自然资源与规划局组织编制并公布了《济南城市色彩通用导则》,其中提出,城市色彩应一体化营造,把城市分为“城”和“市”两大界面,通过和谐素雅的“城”界面色彩和活泼多彩的“市”界面色彩,共同营造“素城彩市”的结构特色。
导则中还明确提出禁止使用和慎用色,红、橙、黄、绿、紫等艳丽色彩都上了主墙面禁用色“黑名单”,但特殊构筑物可根据情况一事一议。对于历史文化街区色彩营造,导则建议使用当地传统建筑材料,以“修旧如旧”为主要原则,以体现历史风貌区之特色,与之相邻的新建筑提倡“老元素新用”的手法,以求和谐统一。
期待在济南城市色彩总谱引领下,将济南这幅大画描绘得更加光彩照人。
(作者已授权大众新闻客户端共享内容,如转载请经原作者授权)
特别声明:本产品由大众新媒体大平台“大众V-IP号”号主上传发布,不代表平台观点和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