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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老教师老滋味

尹燕忠

2024-11-17

        老教师老滋味

苗海完小的老校长宗振平              

   黄文俊 

 从宗老师家出来,本已向图书馆滚动的车轮,又改向家中转去。宗老师这么好的形象,不写太可惜:要写就今天动笔。我因视力疲劳,流泪,半年不动笔了。今天来老师家,一是想念,二是送书。我几年前写的长篇明代《帝王之师于慎行》一文,投给东阿镇文化站了。


上月印完,站长王化琦送我一些。宗老师爱看书,送他一本,让他鉴赏鉴赏,也指指缺点。1986年,县教育局组织编写教育志、校志时,我在会后见到了编刁山坡公社教育志的宗老师。看到老老师格外亲,虽然隔了30多年。“您是在苗海待过的宗老师吗?”“是。我姓宗,在苗海待过。”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班主任胡老师有事,宗老师领我们这班学生去村东的狼溪河玩。他手里团了块湿泥,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两头,转了几下,团成了两头带小圆坑的圆泥团儿,他掐了段带叶儿的柳枝,插进泥团的一头儿,对同学们说:“这是苹果,咱们以后栽苹果树,吃苹果。大家都捏一个,看谁捏得好。”我在苗海知道有柿子、梨、枣,没见过苹果。以后在图画书上见过,上中学后又听说烟台苹果全国有名。1970年吃到从本公社大寨山林场买来的苹果,就像宗老师捏的那么圆,那么滑溜,可个儿比他捏得大。上世纪60年代本村也栽了苹果树,苹果叶比宗老师那时插的柳叶宽。红星苹果红彤彤,金帅苹果黄澄燈,还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可不,宗老师的预言真实现了。


我上小学第一个认识的就是宗老师。我村大,小学初级部在村东庙,高级部在西庙。刚解放,没专门的学屋,只能占拉了神的寺庙。那时的两处庙除了供养神灵的大殿,都还有十几间侧屋,当学校绰绰有余。这所完小收的外地的,都是年龄大的学生。洪范南山圈的学生肩挑被窝和粮饭来上学,他们在西公分校读书,在东校住宿。他们除上课还打篮球、跳交际舞。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海拉拉拉”等歌。这些都是跟着当学生的振亮叔叔在校门口听到、看到的。9岁那年初秋的一天,父亲领我上学去了。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向里边的老师鞠了一躬。


老师让父亲坐下,让我从“1”往上数,我数到“16”,不会说了,还说出了“18”“19”“20”,父亲问:“孩子行吗?”老师说“行”,就写下了我的名字。开学那天,在东校的院中摆了一张八仙桌,小孩们来了不少,个儿不高,白净脸、胖墩的女老师就是教我的启蒙老师胡秀卿老师。让我数数的,我第一次见到的老师就是今天拜访的97岁的宗振平老师。1957年的反右运动,苗海完小的校长毛广宗老师被打成了右派。宗老师就接替了毛校长的职务。后来听说宗老师“挺厉害”,那时,他上等个儿,白净面皮,头发乌黑,眼睛明亮,有时戴一顶单层瓜皮帽,说话声音洪亮,走路挺带劲儿。他领导东西校十几个老师、三四百个学生,还是本学区的负责人。那时的苗海完小是全县的小宝塔学校,周河村的周长安、周脉渊、旧县高徐的徐广生(山大原党委书记)都是苗海完小毕业的学生。教育局开会的间隙,我从宗老师口中知道苗海完小的许多往事。他一口说出训绍堂、殷元锡等七八个校长的名字。


我退休后在平阴南门路上碰见他和师娘,师娘亲热地给我拉呱,让我去他家喝水,对我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慈爱,这种长辈风度不愧是读书人教养高的家属。宗老师从南门路搬到五岭路南段,路遇后把我喊到家中,送我一本他自己编印的红白事大全。宣纸、线装的,竖排手写体字号,这在农村是婚丧嫁娶都用得着的工具书,像我,对亲戚的书面称呼就知之不多。书的装订处,一寸一个线眼,双股线连装订处的竖边和横边都包起来了,我至今还珍藏着。春节我去老师家拜年,沙发对面是一张穿旧时代服装的老人相片,老师说是他父亲。我这个不谙世事的人只行了注目礼,别的就不会了。头些年,我在图书馆读书时听说宗老师的同乡说,宗老师的父亲民国年间在河南担任教谕,相当于现在的教育局长。在任上去世,河南用独板柏木棺材装殓了,用大胶皮马车送刁山坡乡东窦山村来的,发丧的场面不小。


2014年,我在县博物馆帮忙,陆续出了几本书,我在街上给了他一本,后来出的是我送他家去的。给他书后,当即拿出200元,“我赞助你两个钱。别嫌少。写作用功夫就不用说了,印刷不少用钱,也算对你的支持。”“老师,给任何人书,我都不要钱,我能要你的钱啊?”再让,也不收。这次收到东阿镇送来的《帝王之师于慎行》,我当时就打算给宗老师送一本去。他爱读书,知识面广,能指出书中的纰漏和错讹,当然也算是我对老师、对德高望重的母校老校长的报答。我这次找到的是老师的新居,师母早走了,师妹腿有点毛病,师妹几次三番给满茶。“老师,毛笔字我写撇好出现锯齿。”“你写撇时,把笔尖铺开了,字的笔划没在中锋。”我就听有名气的石仲琦老师说过“字在中锋”的规矩。老师一句话就说出了我书写的毛病,把我几十年的弊病一下子指出来了。


我问:“什么时候用到捻笔?”老师说:“撇分好几种,像‘牛’、‘失’的撇是斜撇,‘大’、‘夭’的撇是曲撇,‘乏’、‘丢’是平撇。平撇最不好写,不是插笔太重了,就是撇高了。你插笔后,大拇指向右一捻,再向左撇,这就用到捻笔了。”老师右手的食指边在茶几上画边说,我全神贯注,生怕漏下半个字儿。“还有竖撇,像‘周’、‘用’,你先写竖撇,写到左下角的小方格时,从小方格的小右上角一直撇到它的左下角;要撇不到,力度就达不到,就不好看。”宗老师讲的这些是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知识,使我耳目一新,像在我面前打开了一个全新的知识宝库。老人家又说:“我说的这些不知对错,你看到或听到正确的,还是按正确的做,我多年不写毛笔字了。”看,我老师虚怀若谷,老年人是宝贵财富。以前他说年轻的记者采访他要他读读古诗,老师就摇头晃脑地给记者朗读起古诗来了。记者说,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诵读方法。


老师讲的是行家之谈。“一个师傅一个传授”,不同体的笔法又不一样,同一体的新旧字帖的笔法也不一样。我以前参加的老年书法班,只站在讲台上讲大课,不讲写法。今天,老师讲的别开生面,使我茅塞顿开。随后,他又讲到‘捺’画的回锋、转腕、悬笔等。这些袖口里的东西,一般的行家里手不外露,即使你问,有的也不说。今天宗老师把他的所知都讲给我,足见老师对老学生的深切关爱,春蚕、蜡烛、甘做人梯的奉献精神和为人处世的宽阔胸怀。言谈中得知,宗老师从五岭路到振兴街“嘉华铭居”已半年了,120平方的房子是他孩子买的。


我随老师到了他的卧室、次卧室东墙北头是他的床铺,南端是橱子,南窗下是写字台。“我年纪大了,眼患白内障,不再写东西了,只搞这些玩艺。”随即他翻开桌子上订好的剪报集。大开的,小开的;有厚的,有薄的,一本又一本。有伟人的,有乡贤的,有历史的、保健的,还有一本春秋战国时期山东的40个小国的剪报集。拉开抽屉,又有一摞大本子。他翻到一本影集让我看,“这是您庄的,你认得吗?”其人个儿不高,戴着太阳帽和近视镜,我正仔细端详着,“这是刘志工,他前年上我这儿来了。”老师向我介绍。


志工哥是山医毕业的,是我苗海村的第一代大学生,在济南解放桥附近的医院当外科大夫,平阴老一中高二级学生,今年有八十五六了吧,这么大年纪了,还来探望小学时的老师,师生情谊可不浅啊。看到老师这些作品,我眼前似乎看到了我的未来之路,到我老了,不能写文章了,除了整理我的读书笔记,也可搞些类似的剪报集子,个人裁剪、装订,能活动筋骨、动动脑不会得脑萎缩,再就是个人欣赏。


守住那些向往,滋长健康的主张,刷新那些崇拜,至少留给下辈、留给后人一些直接的经验和精神财富,是否也为后人做个读写表率或爱书的榜样?宗老师室内家具不多,墙上有些字画,可摆放整齐、条理。打开另室南门,是一个小院,铁栅栏围成。东北两面两趟盆花,南边是小菜圃,倒是生机勃勃、诗意盎然。畦子五六条,半米宽2米长,平平整整,小葱、油菜刚刚伸出绿脑袋、芫荽、菠菜争红竞绿。


读书之余侍弄一下菜园,和小生命为伴,不光为吃,倒有不少情趣。宗老师热情地留我吃晚饭,不成,又送我到大门外,他老人家走路还像前几年那么轻快,两条腿像手中一双灵便的筷子。离开宗老师的家,我心里一直甜滋滋的,宗老师晚年如此充实、幸福,我们的晚年一定比他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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