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国栋｜那个年代的“友爱”

小时候在幼儿园，记得看到过一部有关铅笔的动画片，应属于科教片范畴，片名怎么也想不起来，内容大致是介绍铅笔的制作过程，黑色的笔芯，由参天大树变成的笔杆包裹，形成一支支可爱的小铅笔。片子中铅笔顶端的红色橡皮头是一个卡通形象的脑袋，圆圆的“脸”上画着眼睛、鼻子和嘴巴。铅笔还翘着尖尖的脚尖在舞台上跳芭蕾，那翩翩的舞步瞬间幻化成一张张美丽的图画……这是我对铅笔最早且朦胧的印象。

友爱牌铅笔包装盒封面

早在15世纪，西方人发现了石墨矿。当时人们并不知道其成分，即称之为“黑铅”。英格兰的牧羊人发现黑铅能在羊身上和纸上留下黑色痕迹，这为铅笔的诞生奠定了基础。德国化学家法伯，将石墨磨成粉末，与硫磺等粘结剂混合，再加热成型，能制成坚韧的铅笔芯，从而发明了世界上第一支铅笔。美国工匠门罗发明一款机械，能够精确切割木条，并在木条上刻出细槽，将铅笔芯放进去后，再将两根木条粘合，使铅笔大规模生产成为可能。1662年，德国纽伦堡施德楼铅笔厂建成开张，成为世界上第一家铅笔厂，也是铅笔生产进入工业化的标志。

铅笔在我国出现很晚，而且早年大都是舶来品，在济南就加个“更”字。1930年代初，济南市面上的铅笔被德国的施德楼牌和日本的樱花牌所把持，尤其是樱花牌铅笔，质优价廉，几乎垄断了济南市场。1932年，粤东实业巨子郭辅棠和他的同窗好友陈肇根二人留美归来，在香港九龙旺角投资兴办大华铅笔厂，生产“双箭”“地球”两大品牌的铅笔，这被视为中国第一家铅笔厂。1933年，国民政府实业部为大华铅笔厂颁发国货证明书，次年又由行政院通令全国采用，为“大华”带来高光时刻。

大华铅笔厂的报纸广告

内地铅笔制造业的自力更生，还与济南有着深厚渊源。江苏武进人吴鼎，后名吴羹梅，家境殷实，其父为晚清贡生。他五岁入私塾，七岁移居济南，就读于南新街第一小学，毕业后读正谊中学。1918年举家迁居北京。1922年考入上海同济大学。1928年他东渡日本，入横滨高等工业学校攻读应用化学。1932年毕业后，他进入日本真崎大和铅笔株式会社神奈川颜色铅笔工场实习，学习铅笔制作工艺。

当吴鼎看到小小的铅笔有着神奇的魔力，“学生习字画画离不开它，建筑绘图离不开它，裁缝师傅也离不开它┉┉”，他便打算将铅笔与自己实业救国的远大抱负联系在一起。1933年11月，他回到上海，开始筹备建立铅笔厂。1935年，他所创办的铅笔厂在武进路正式投产，开始自制铅笔芯，使用国产原料生产铅笔。注册商标用了他名字中的“鼎”字。当时铅笔的产量以“罗”为计量单位，每罗为144支，该厂每月产量可达2万罗。第二年，经实业部批准，工厂定名为中国标准国货铅笔厂（ 简称“中铅”）。1936年，教育部通令全国教育系统，推荐采用“中铅”产品。从此使中国铅笔市场打破了进口产品的垄断，他也被誉为中国“铅笔大王”。

友爱铅笔说明书

有了香港和上海所产铅笔后，地处济南圩子墙普利门保安巷的综合性批发商济南国货售品所，及位于芙蓉街南首的文具批发商山东教育图书社等，都排除重重困难，积极推销国产铅笔，终于使中国品牌打出了销路，逐渐取代了外国铅笔所占据的市场份额。

新中国成立后，哈尔滨、沈阳、大连、北京、天津、蚌埠和福州等十几座城市相继建立了大型铅笔厂，吴羹梅的厂子也“公私合营”， 更名为中国铅笔一厂，仍然是响当当的“国字号”，生产的“中华”和“长城”铅笔，成为中国铅笔行业翘楚。

孩子们学习都离不开铅笔（秋山亮二 摄影）

1968年我上了小学后，铅笔自然成了同学们的最爱。当时铅笔很便宜，不带橡皮头的三分钱一支，相当于普通冰糕的价格。带橡皮头的五分，相当于一支奶油冰糕。H型等硬铅笔一毛一支，用今天的话说，这样的铅笔和价格就属“高大上”了。当时正值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庭生活大都十分窘困，铅笔再便宜也不能随意购买和使用。老师、家长对我们这些孩子也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求厉行节约，铅笔头要用到小手捏不住才可以。那时还有一种不涂油漆的原木色铅笔，一分钱一支，还有一分钱三支的，很受会过日子的孩子们喜欢。

1950年代的友爱牌铅笔广告页上生产厂家还是新文文具厂

正因铅笔使用量大，在学生们心目中的位置高，装有铅笔、铅笔刀、尺子、半圆仪、圆规和橡皮等物的文具盒统称为铅笔盒，而铅笔也成为同学们相互借用，相互赠送的物品。若铅笔的油漆上再有些孙悟空、米老鼠之类的图案，有的孩子则舍不得用，珍藏起来。

在我印象中，铅笔没几个品牌，带“华表”图案商标的即为上海生产的“中华”牌铅笔，比较高档。市面上更为多见的是“友爱”牌，商标是两只手握在一起的图案，这便是济南铅笔厂生产的知名品牌。

友爱牌铅笔作为出口产品的宣传页

1950年，该厂始建之时，名为济南市劳动自救服务社，后来曾更名为济南新文文具厂、济南文具厂、济南制笔有限公司等。1956年，在上海举行的全国铅笔专业评比中，济南“友爱”牌红蓝铅笔荣获第一名，令国内同行刮目相看。自1957年开始，“友爱”铅笔开始走出国门，出口欧美，成为知名出口创汇品牌，曾被国家轻工业部认定为名牌产品。在济南乃至整个山东，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的小学生,几乎人人都用“友爱”铅笔。南“中华”，北“友爱”，成为全国同行业共识。济南铅笔厂的厂区也成为最早一批“对外开放单位”。

济南铅笔厂生产车间（威廉·约瑟夫 摄影）

济南铅笔厂的墙报（威廉·约瑟夫 摄影）

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后，中国的对外关系出现回暖。1972年春，美国一位名叫威廉·约瑟夫的大学教授随“关心亚洲问题委员会第二次友好访中团”来华访问，济南也是重要一站。3月22日，访问团到了济南铅笔厂参观，威廉·约瑟夫便以他的视角，用彩色胶片拍下了该厂生产车间、壁报宣传栏，为那个时代留下珍贵的影像史料。

1972年夏，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在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徐向前的陪同下也参观了济南铅笔厂 ，该厂知名度再次陡升。

济南铅笔厂会堂前的宣传栏（威廉·约瑟夫 摄影）

济南铅笔厂的黑板报（威廉·约瑟夫 摄影）

1970年代末，我被分配到时称山东省旅行游览事业管理局工作。那时候，游客的旅游目的地和旅游项目（当时还没有旅游产品一说）都非自选，而是统一安排调配。在济南除安排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四门塔、黄河大桥等风景名胜外，与当年接待威廉·约瑟夫一样，还会安排工厂、农村和学校等对外开放单位，旨在让海外游客了解我国“社会主义建设新成就”。而铅笔厂、机床二厂、瓷用花纸厂、工艺美术总厂和刺绣厂等，则是安排外国游客去得最多的几个厂子。记得当时的铅笔厂无论厂区还是各个车间，到处都是简洁、明亮，厂区绿化也属上乘。每当接到旅游部门的旅游接待计划时，全厂上下对接待任务高度重视。“老外”们坐着旅游大巴来到厂区里，一个车间、一道工序地参观，当看到一支支可爱的小铅笔从铅芯制造、木材加工、刨槽、油漆、印花装饰、包装等流水线上百余道工序生产出来，他们觉得无比神奇。

2010年，已经改组为亨通制笔有限公司的这家铅笔生产老企业迁到了黄河北岸的济阳，五里牌坊老厂区拆除重改建为万和府小区。“友爱”却令老济南人念念不忘。

铅笔画《冬至饺子》（猪小乐 手绘）

今天冬至，铅笔的故事原本与“大如年”的这个节令无关。看到青年插画师猪小乐，他用铅笔勾画并着淡彩的《冬至饺子》，这应时的画笔与画作，便给有些清冷的节日带来温馨与暖意。

（照片除署名为均为历史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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