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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轼说丨苏轼的24节气 ⑦ 大寒东坡路

如轼说

01-20 07:52

原创 朱德泉

大寒是二十四节气中最后一个节气,每年公历1月20-21日太阳到达黄经300°时为“大寒”。《授时通考·天时》引《三礼义宗》解释道:“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

大寒,虽天气寒冷到极点,但又是一个生机潜伏、万物蛰藏的时令,除夕、春节都在这个节气之内,大寒过后十五天立春,风变软,天回暖,又迎来新的一年节气轮回。四时运转,就这般首尾相接,无穷无尽。

大寒的惬意

龙团小碾斗晴窗

“过了大寒就是年”。按照传统观念,大寒也是闭藏的时节,需要静养修身,品茗怡心。受闰年、闰月影响,农历的大寒无法像公历那样固定在某月某几日的时间段。如元丰四年(1081)的大寒日,是在农历十二月十四日(丙寅)。这年五月,故友马正卿为贬谪黄州的苏轼请得城东的营防废地数十亩,苏轼躬耕其中,开始自号东坡。十二月二十五日(丁丑),恰大寒时节,大雪始晴,东坡先生“梦人以雪水烹小团茶,使美人歌以饮余”,梦中作起回文诗来,醒后只记得“乱点余花唾碧衫”一句,依稀用了赵飞燕典故印象,于是作绝句《记梦回文二首》。

酡颜玉碗捧纤纤,乱点余花唾碧衫。

歌咽水云凝静院,梦惊松雪落空岩。

第一首诗中,东坡化用《飞燕外传》桥段,追忆起梦中的场景:一位女子微醺中面颊红润,纤纤素手捧着杯盏浅吟低唱,口中酒洒在碧衫上若点点花朵,歌声婉转飘在静谧的院中,松树上的雪滑落空中、岩上,雪落的声音将梦境惊醒。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

红焙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

第二首,东坡先生追叙煎茶、斗茶的场景:雪花滑落中将倒满酒,太阳照射下白雪融化在江水中,燃一把新火将龙团茶煮沸,窗明几净,与丽人们斗茶好不惬意。

大寒的悲凉

空床敛败絮

破灶郁生薪

元丰六年(1083)二月,东坡先生作诗《大寒,步至东坡,赠巢三》,这是他唯一一首将“大寒”写入诗题的节气诗,也是一首被广泛引用的大寒诗,但查其时节气,无论再怎么闰年闰月,大寒均不可能延后到二月。这首诗背后,其实藏着一言难尽的人情冷暖、世事炎凉。

春雨如暗尘,春风吹倒人。

东坡数间屋,巢子谁与邻。

空床敛败絮,破灶郁生薪。

诗的开头,东坡先生首先从春风春雨切入,然后落笔到“穷计上元起造”的东坡雪堂。自元丰五年(1082)正月中旬,东坡先生在乡邻帮助下,在东坡园地筑堂五间以改善居住条件,因“堂以大雪中为之”,东坡先生自书“东坡雪堂”以榜之。

这年的八月至初冬期间,故友巢谷(元修)自眉山老家来到黄州,就入住在东坡的某间雪堂里。巢谷行三,与苏轼兄弟可谓生死之交,他自幼习武,好行侠仗义,在《与子安兄》第一简中,苏轼说:“巢三见在东坡安下,依旧似虎,风节愈坚。师狩某两小儿极严。”这一年,苏轼还特意将一种野生的豌豆苗命名为元修菜,并将菜种入东坡菜园,后来,巢谷以73岁高龄徒步从眉山去雷州、海南看望贬谪的苏辙、苏轼,途中客死他乡。诗中,苏轼回忆大寒季节,巢谷的屋内床上只有一团败絮被子御寒,残破的土灶边,刚捡回的鲜树枝根本无法点燃做饭。

相对不言寒,哀哉知我贫。

我有一瓢酒,独饮良不仁。

未能赖我颊,聊复濡子唇。

苏轼与巢谷相对而坐,巢谷对东坡眼前的窘迫感同身受。东坡先生拿出珍藏的一瓢酒,自己喝一口便两颊微红,巢谷再接过瓢,喝一口温润一下嘴唇……

故人千钟禄,驭吏醉吐茵。

那知我与子,坐作寒螀呻。

两人谈论起乡邻亲戚,对为富不仁的乡党亲旧颇有微词。黄庭坚在《跋东坡嘲巢三》中透露:“东坡此诗盖嘲蒲传正。传正请于先帝,欲寄金賙(接济)之。先帝笑曰:‘乡党亲旧,同朝僚友,以有余助不足,县官当怒之耶?’”原来,两人吐槽的对象是时以翰林学士加中大夫守尚书右丞的蒲宗孟(字传正)。蒲系四川阆中人士,生于宋仁宗天圣六年(1028),阆中蒲家和眉山苏家同属蜀地大户,苏轼的堂兄苏不欺娶了蒲宗孟的姐姐,而苏不欺的女儿又嫁给了蒲宗孟的儿子,因此,苏轼与蒲宗孟算姻亲。可就是这位姻亲,却是位新党人士,生活奢华,对苏轼遇难避之不及,黄庭坚透露的正是蒲宗孟与神宗的一段对话:陛下,我想给我那被贬谪在黄州的穷亲戚送点儿钱过去救济,您看可否?神宗听了哈哈大笑,笑罢反问:你们是同乡,又是亲戚,还是同僚,以有余帮助不足,难道朕会发怒吗?

即便这样,蒲依然一毛未拔。

东坡吐槽,蒲宗孟哪听得到我们两人像寒蝉一样的呻吟啊!但吐槽归吐槽,东坡先生展现了其强大的心理调适能力,于逆境中仍不失满满正能量。他不怨天不尤人,与巢谷相互激励,春天到来了,困难终将过去。

努力莫怨天,我尔皆天民。

行看花柳动,共享无边春。

大寒的走访

到任三日 假期调研

熙宁四年(1071)7月,36岁的苏轼离京担任杭州通判,这年冬,抵杭到任。

十二月腊日,苏轼游孤山,作诗《腊日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按照宋代的节假日制度,腊日本应休假一天,是什么原因让苏轼不回家与妻儿相处,难道就是为了诗中所说的自娱自乐吗?

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

水清石出鱼可数,林深无人鸟相呼。

腊日不归对妻孥,名寻道人实自娱。

道人之居在何许,宝云山前路盘纡。

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山不孤。

纸窗竹屋深自暖,拥褐坐睡依团蒲。

天寒路远愁仆夫,整驾催归及未晡。

出山回望云木合,但见野鹘盘浮图。

兹游淡薄欢有余,到家恍如梦蘧蘧。

作诗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后难摹。

先透露一个鲜为人知的结论,这首普遍被人认定的腊日的节令诗,实际上也是一首妥妥的大寒节气诗。

古代腊日没有定日,晋代以后,将十二月定为腊月,八日为腊八节。《礼记》:“腊者,交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在新旧交接,辞旧迎新时候,要举办大型祭祀活动来告慰神灵、祖宗,感谢他们的保佑。宋代用汉腊,以冬至后第三个戌日为腊日。《宋史·礼志六》:“建隆初,以有司言‘周木德,木生火,宜以火德王,色尚赤。’遂以戌日为腊。”吴自牧《梦粱录》卷六:“自冬至后戌日,数至第三戌,便是腊日。”笔者检索《中华通历》:熙宁四年冬至是十一月二十二日(癸卯),这一年的小寒日是十二月初九(己未),冬至后第三戌日是十二月二十四日(甲戌),这一天,恰巧是大寒。

究竟是什么驱使东坡先生在天将欲雪的时节,带着随从、占用假期入深山访僧问道呢?

元祐五年(1090),55岁的苏东坡担任杭州知州,他平抑粮价、建防疫医院、疏浚西湖,忙得不亦乐乎。这年十二月腊八日,苏通判应孤山僧惠勤弟子之请,作《六一泉铭》,披露了18年前腊日孤山访僧的真实意图。

“欧阳文忠公将老,自谓六一居士。予昔通守钱塘,见公于汝阴而南。公曰:‘西湖僧惠勤甚文,而长于诗,吾昔为《山中乐》三章以赠之。子间于民事,求人于湖山间而不可得,则盍往从勤乎?’予到官三日,访勤于孤山之下,抵掌而论人物。”

原来,惠勤曾游历京师二十年,被欧阳修称赞为有聪明才智又有学问的诗僧。苏轼接到赴杭州担任通判任命后,途中曾和弟弟苏辙在颍州一同拜谒已经致仕的恩师欧阳修。也就是这次相见,标志着北宋文坛的盟主,由欧阳修传递给36岁的苏轼。

当时,王安石正大面积推行新法,苏轼内心反对但又不得不面对一些政策的落地。欧阳修向苏轼介绍与自己相交三十多年的惠勤,建议要了解当地社情民意,不妨尽快去惠勤那里。于是,才到任三天的苏轼,不顾腊日假期,专程赶往孤山进行走访调研。苏轼去后的第二年,欧阳修逝世,他和惠勤在僧舍哭诉祭奠欧阳公,再后来惠勤也去世。18年后再次来到孤山,惠勤的弟子恳请苏轼作《六一泉铭》纪念惠勤和欧阳修,苏轼才披露了腊日访孤山的台前幕后。

六一泉位于杭州市孤山南麓,西泠印社之西,俞楼之东。泉池约二平方米 ,上有半壁亭,至今犹存。

清代进士汪师韩盛赞《腊日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结句“清景”二字,认为是“一篇之大旨”:云雪楼台,远望之景;水清林深,近接之景。未至其居,见盘纡之山路;即造其屋,有坐睡之蒲团。至于仆夫整驾,迴望云山,寒日将晡,宛焉入画。

苏轼这次走访调研收获颇丰,以至于回望孤山,山中盘旋的野鹘一直在心中盘旋,到家还沉醉在与惠勤、惠思的对谈中,急忙记录下相关心得收获,生怕“清景一失后难摹”。苏轼显然无法将更多对杭州当地人情世事的了解和收获在诗中和盘托出的。

工夫在诗外,线索有端倪。熙宁五年(1072)十二月,苏轼奉命至湖州考察堤岸利害,见到了湖州太守、同为旧党的好友孙莘老,两人推心置腹、相谈甚切,苏轼一口气赠孙莘老七首七绝诗。

在第一首诗中,苏轼坦露“莫谈国事”的无奈:

嗟予与子久离群,耳冷心灰百不闻。

若对青山谈世事,当须举白便浮君。

在第七首诗中,苏轼回忆起一年前腊日孤山的走访调研,对为什么急着赶回家做了含蓄的脚注:

去年腊日访孤山,曾借僧窗半日闲。

不为思归对妻子,道人有约径须还。

苏轼自释,急匆匆赶回家,并非思念妻儿所致,而是要尽快完成与惠勤的一个约定。

这约定,关乎文坛?政坛?留给后人无限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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