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轼说|苏轼和他的原配老妻,才是最值得磕的CP
如轼说
03-08 07:48
【女神节特稿】写在前面的话:这是苏轼与王闰之爱情生活的最全解析,涉及王闰之生前身后十个阶段全程纪录。
王闰之对苏轼家族之延续居功至伟,苏轼苏辙对她的妇职母仪充满感恩。但长期以来却远未像王弗、朝云那样被广为关注。
笔者研读苏轼相关诗文,发现涉及王闰之相关诗文竟达30余篇,另有苏辙专为亡嫂闰之撰写的2篇祭文。全部作品数量和时间跨度,均在苏轼撰“三王”相关诗文中居首位。
在长达25年的患难夫妻生活中,苏轼先后以妻、老妻、妇、妇人、佳人、牛衣、细君、老孟光、大胜刘伶妇、胜敬通等不同昵称、借代将王闰之写入诗中、词中,写入家书、尺牍里,更深深刻在脑海里,至死未忘。
全文12000字,是迄今为止同类题材的最新研究成果。
苏东坡的恋爱脑②老妻王闰之:爱是最长久的陪伴
苏轼的一生,共有三任妻子,一位侍妾,巧合的是,三人都姓王。
发妻王弗,自至和元年(1054)16岁时与19岁的苏轼结婚,到治平二年(1065)五月27岁时病逝,与苏轼共同生活了11年,他们俩年龄相近,共同度过了青春燃烧的激情岁月,王弗“静而敏”,是“屏后听语”的贤内助,也是“不发宿藏”的明白人,更是苏轼永远的青春恋歌(详见拙作:《苏东坡的“恋爱脑”:致青春王弗的N封情书》)。
侍妾王朝云,字子霞,苏轼称赞她“敏而好义”“敬忠若一”。虽然从熙宁七年(1074)12岁的朝云归于苏轼身边算起,到绍圣三年(1096)34岁时病逝惠州,两人生活长达22年,但朝云最初是作为第二任妻子王闰之的侍儿而非苏轼的伴侣来到苏家的,真正成为老东坡形影不离的知心爱人,还是在王闰之去世后,朝云毅然决然跟随他一路贬谪向南共度时艰的日子。
作为王弗的堂妹,继室王闰之在家族中排行二十七,被称为二十七娘,约小苏轼十一二岁,从熙宁元年(1068)到元祐八年(1093),两人共同生活了25年。这25年,王闰之不但视堂姐留下的年仅9岁的儿子苏迈如己出,而且先后又为苏轼生下苏迨、苏过二子,即便在元丰六年(1083),朝云以侍妾身份为苏轼生下四子苏遯(后夭折)后,王闰之依然以“贤而淑”的包容维系着家庭的团结和睦。
王闰之陪伴苏轼从家乡眉山来到京城开封,尔后辗转于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汝州、常州、登州、开封、杭州、开封、颖州、扬州、开封,“身行万里半天下”,与苏轼度过人生最跌宕起伏的阶段,历经坎坷与繁华,牛衣耕织,从不埋怨,锦衣玉食,也不惊喜。正因如此,苏轼痛悼“老妻”,不但留下“惟有同穴”的真挚祭文,而且在其与王闰之生活后的人生各个时期,都将与妻子生活的点点滴滴融入字里行间。
于苏轼而言,王弗是爱,王闰之是暖,王朝云是人间四月天。
山东著名诗人高三适先生,曾作《如梦令·王闰之》,以白描笔法勾勒出闰之之“暖”。
淡以炊茶白首,喜以宽心薄酒。烟火护寻常,温暖丝丝扣扣。左右,左右,不负从头邂逅。
①熙宁元年七月至熙宁四年七月携眷还朝:
公务繁忙断作诗 未留文字及闰之
熙宁元年(1068)七月,时年33岁的苏轼服父丧满,续娶王弗堂妹、21岁的王闰之。随后与弟弟苏辙一家携眷进京,先后担任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迁太常博士。至熙宁四年(1071)七月苏轼离京外任前,整整三年时间,苏轼没有留下任何提及王闰之的文字,这期间,熙宁三年,22岁的王闰之在汴京开封,生下她与苏轼的第一个儿子苏迨。
苏轼没有文字提及妻子王闰之自有客观原因。
一是苏轼还朝次年,即赶上王安石变法。苏轼大量的精力都用在如何反对新法的议政建言上,如熙宁二年(1069)五月上《议学校贡举状》,十二月,先后上《谏买浙灯状》及万言书《上神宗皇帝书》,熙宁三年(1070)二月,再次上神宗皇帝书,论“新法”不可行,上《拟进士对御试策》等。二是熙宁三年,陷入“新旧党争”的苏轼先是被参知政事王安石派任开封府推官,八月又遭御史知杂事谢景温诬告,繁重的政务及莫名的诬告等,令苏轼心力交瘁。这年五月,苏轼在写给堂兄苏不疑的第三简中,分享了自己喜得一子的喜讯,权作苏轼婚后生活的一则记录:“昨五月生者婴儿名叔寄,甚长进。”此子,即苏迨。孔凡礼先生在《苏轼年谱》中据苏迨曾名叔寄推测,在苏迈之前应尚有一子,故迨以叔称;此一子,不知是哪位夫人所生、何时夭折。苏过出生后,重定行次,殆字仲豫,过为叔党。三是在《与林子中》第四简中,苏轼透露:“某在京师,已断作诗。”苏轼这一阶段极少作诗,直接体现在《苏轼诗集》第六卷,所载这一时期所作的诗不过十九首,且多为送行等倡酬题材,无一涉及家庭生活。
②熙宁四年七月至熙宁七年四月举家倅杭:
老妻之称露端倪 夸妻模式始开启
熙宁四年六月,不堪党争攻讦的苏轼乞求外任,得通判杭州差遣。七月,举家离京赴任。十月,舟行至楚州淮阴县洪泽镇,遇大风滞留,在《发洪泽,中途遇大风,复还》诗中,苏轼描述了舟遇大风归岸后,居民围舟售酒的场景,更是在诗末首次透露了自己翻找衣服为妻子王闰之、幼子苏迨嘘寒问暖的温馨一幕。
居民见我还,劳问亦依依。
携酒就船卖,此意厚莫违。
醒来夜已半,岸木声向微。
明日淮阴市,白鱼能许肥。
我行无南北,适意乃所祈。
何劳弄澎湃,终夜摇窗扉。
妻孥莫忧色,更典箧中衣。
十二月腊日,到任杭州通判仅三天的苏轼,即前往孤山对杭州世风民情进行走访调研。在《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诗中,苏轼留下“腊日不归对妻孥,名寻道人实自娱”的诗句(详见拙作:《苏轼的24节气⑦大寒东坡路》)。此次在腊日假期不陪妻孥,冒寒进山,一是缘于苏轼外任途中在颍州拜谒已致仕的恩师欧阳修,欧阳修推荐可问计于惠勤,二是也隐隐表明持家有方的王闰之,乃成就苏轼能全身心投入政务的坚实后盾。
熙宁五年(1072)四月四日,27岁的王闰之在杭州为苏轼生下幼子苏过。苏轼在写给疑似子明二哥的一封残简中透露:“轼房下四月四日添一男,颇易养,名似叔。”
从熙宁四年到熙宁七年倅杭期间,是苏轼家庭生活最舒适稳定,也是最温馨惬意的阶段。因此苏轼的相关诗文中,总会不经意间从妻孥视角切入。
熙宁六年(1073)正月二十七日,循行富阳、新城的苏轼来到风水洞,杭州节度推官李佖已经在此等候了他三天,苏轼欣然赋诗,先是夸赞李节推“骑马少年清且婉”,后话锋一转,“出城三日尚逶迤,妻孥怪骂归何时”,苏轼开玩笑说,出城三天还在外迟滞逗留,老婆孩子一定在责骂你何时回家吧?
熙宁六年九月八日,重九节前一日,杭州知州陈襄(述古)相约重九宴乐,也许是同僚中有些新党人士,苏轼不愿与之同席,加之不堪连续宴饮,遂赋诗称病不赴。在诗中,苏轼初次开启了夸妻模式。
月入秋帷病枕凉,霜飞夜簟故衾香。
可怜吹帽狂司马,空对亲舂老孟光。
不作雍容倾座上,翻成肮脏倚门旁。
人间此会论今古,细看茱萸感叹长。
秋月映照床上帏帐,病榻越发清凉,冷霜铺满凉席,体温暖热着旧衾。我就像落帽龙山的孟嘉,又像入门避酒的谢奕惶恐,亦如梁鸿辜负举案齐眉的妻子孟光。自己无法雍容出现在宴会座上,只能将病躯躲在家里。重阳盛会来临,把手看茱萸,不禁感叹岁月之流逝,人生之无常。
这里,苏轼将王闰之赞喻为孟光。一句老孟光,开启了将王闰之称之为“老妻”的昵称先声。
熙宁四年十一月,苏轼奉命赴常州、润州参加赈饥,妻子王闰之冒雪将他送出余杭门外,熙宁七年(1074)正月过丹阳至润州,及至四月春尽仍未还,十分想念妻子王闰之的苏轼,遂填词《少年游》,调下云:“润州作,代人寄远”。男人至老是少年。苏轼这首词写得极其浪漫、富有文艺范儿、小清新气息,明明是他想她,但苏轼却以妻子的口吻,用“对写”笔法,不说我想你,却说你想我。
去年相送,馀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
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
全词以送别离人的妇人视角展开,尤其下阕以画梁双燕呢喃反衬王闰之孤寂行单的形貌,将纯深、缠绵的相思之苦渲染得淋漓尽致!
③熙宁七年十二月至元丰二年二月知密州徐州:
老妻稚子寻常爱 煎茶唤酒与妇饮
熙宁七年,为帮助王闰之照理家务,苏轼将杭州12岁的歌女王朝云纳为侍妾。这里需要澄清一个流传甚广的谣传,据孔凡礼《苏轼年谱》考:“《燕石斋补》谓朝云乃名妓,苏轼爱幸之,纳为常侍。乃好事者附会”。
熙宁七年九月,苏轼接到移知密州担任知州朝命,至十二月到任密州,开启了他两年的密州知州生涯。
熙宁八年(1075)的一天,苏轼的朋友蒋夔寄来茶叶与诗,苏轼在和诗中洋洋洒洒将自己在杭州、密州的生活方式予以“文字直播”,并坦露妻子闰之与孩子不得要领用姜盐煎茶的趣事。
我生百事常随缘,四方水陆无不便。
扁舟渡江适吴越,三年饮食穷芳鲜。
金齑玉脍饭炊雪,海螯江柱初脱泉。
临风饱食甘寝罢,一瓯花乳浮轻圆。
苏轼首先亮明自己百事随缘、吃遍四方的极强自适力,接着便炫耀杭州锦衣玉食的生活,三年杭州客,吃遍了海鲜,香柔花叶与鲜美鲈鱼肉清蒸,雪白米饭以及刚捞上岸的螃蟹扇贝令人大快朵颐,吃饱了临风昼寐,睡醒再喝上一杯泛着白沫的新茶,实在惬意极了。接着,苏轼开始诉说山东饮食习惯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反差和不便。
自从舍舟入东武,沃野便到桑麻川。
剪毛胡羊大如马,谁记鹿角腥盘筵。
厨中蒸粟埋饭瓮,大杓更取酸生涎。
柘罗铜碾弃不用,脂麻白土须盆研。
苏轼说自从来到密州,一眼望去都是桑麻,羊硕大如马,小鱼入腥盘,这里习惯将肉埋入饭中称之饭瓮,还习惯用大勺吃酸酱汁,煎茶的柘罗、铜碾这里统统不用,却用脂麻白土研细煎茶。
故人犹作旧眼看,谓我好尚如当年。
沙溪北苑强分别,水脚一线争谁先。
清诗两幅寄千里,紫金百饼费万钱。
吟哦烹噍两奇绝,只恐偷乞烦封缠。
姜夔君还以为我如之前的雅好,能分得出同一茶品相似产地的口感差别,茶水水脚线高度决定斗茶胜负,不远千里寄来两首清诗和名贵的紫金茶饼。吟诗烹茶都是奇绝的美事,只怕给您平添了许多麻烦。
老妻稚子不知爱,一半已入姜盐煎。
人生所遇无不可,南北嗜好知谁贤。
死生祸福久不择,更论甘苦争蚩妍。
知君穷旅不自释,因诗寄谢聊相镌。
苏轼透露,妻闰之和稚子不知所寄茶的珍重,一半已用姜盐煎煮。按照唐人的煎茶习惯,中上等的茶只宜用姜煎制,切不可添盐。不过苏轼全然没有责怪妻子之意,他说人生所遇皆所求,遑论南北差别州优劣,人生祸福无常,何必争论孰丑孰美。知道先生仕途如寄,因此写诗致谢寄茶之谊并以以上茶道感悟共勉!
熙宁八年,是苏轼心情较为抑郁的一年,这一年,他身患痔疾,时常痛苦难耐,加之饮食不习惯,公使钱削减致斋厨索然,适逢密州又遇旱灾、蝗灾、盗贼猖獗、新法带来的种种不便,凡此压力,不能不带到家中。好在妻子王闰之的爱心顺宠、悉心照料起到了为之减压、调适作用。
苏轼作《小儿》诗,首称王闰之为老妻,以“大胜刘玲妇”对她大为夸赞。
小儿不识愁,起坐牵我衣。
我欲嗔小儿,老妻劝儿痴。
儿痴君更甚,不乐愁何为。
还坐愧此言,洗盏当我前。
大胜刘伶妇,区区为酒钱。
年仅四岁的苏过拽着自己衣角要求陪他玩耍,心烦意乱的苏轼刚想发火,只见王闰之已经开始呵斥孩子不懂事了。王闰之一边呵斥孩子,一边哄苏轼,说你比孩子也强不了多少,愁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开心起来。妻子的话让苏轼渐趋平静,只见王闰之此时已经将洗好的酒杯摆在苏轼面前。苏轼由衷赞叹,说我虽然比不上晋代名士刘伶的酒量,但我老妻的慷慨大度比刘伶的老婆实在强太多了!
熙宁十年(1077)四月,担任密州知州任满的苏轼被改任徐州知州并赴任。七月至元丰元年(1078)八月,苏轼先是打赢了黄河决堤引发的徐州抗洪保卫战,之后又忙于加固地方,建成黄楼。这一年的八月十五,苏轼想起去年此时与弟弟在徐州共同赏月的良辰美景,不禁思绪万千,遂作诗《中秋月寄子由三首》。在第二首中,苏轼登高赏月,三更歌罢回到家中,“归来北堂下,寒光翻露叶。唤酒与妇饮,念我向儿说。岂知衰病后,空盏对梨栗。但见古河东,荞麦花铺雪。”看到北堂下寒光如洗,他呼唤置酒与妻子王闰之共饮,并谈及孩子等家长里短。王闰之时年已30岁矣!
④元丰二年四月至元丰二年十二月从湖州到乌台:
书成何所得 牛衣愧老妻
元丰二年(1079)三月,苏轼由徐州改知湖州,四月,举家行至镇江金山寺,遇大风留住了两天。家仆着急赶路,但王闰之和孩子们却很高兴能在这里多玩两天。苏轼作诗记录了遇风后各方的不同反应。
塔上一铃独自语,明日颠风当断渡。
朝来白浪打苍崖,倒射轩窗作飞雨。
龙骧万斛不敢过,渔舟一叶从掀舞。
细思城市有底忙,却笑蛟龙为谁怒。
无事久留童仆怪,此风聊得妻孥许。
潜山道人独何事,夜半不眠听粥鼓。
七月,御史李定等摘《湖州谢上表》及此前所作诗中语,弹劾苏轼讥讽朝廷、谤讪新政,苏轼在湖州任上被拘捕入京。八月,到京入御史台狱。后经多方营救,十二月二十六日结案,责授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判,史称“乌台诗案”。
后来,苏轼在《杭州召还乞郡状》叙就逮经过:“臣即与妻子诀别,留书与弟辙,处置后事,自期必死”。苏轼在《题杨仆妻》诗回忆当时场景,妻子王闰之送其出门,无语、大哭。苏轼强压恐慌安慰妻子,你就不能像杨仆的老婆那样,给我写一首送行诗吗?王闰之不觉失笑。原来,苏轼仍寄希望于像杨仆吟妻送行诗“且休落魄贪杯酒,更莫猖狂爱咏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那样,换得如真宗般圣颜一笑而释放臣子的奇迹发生。
但是奇迹并没有发生。被贬谪黄州的苏轼曾在《黄州上文潞公书》中透露,轼始就逮赴狱,有长子苏迈徒步相随,“其余守舍,皆妇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书。州郡望风,遣吏发卒,围船搜取,老幼几怖死。既去,妇女(指王闰之)恚骂曰道:‘是好著书,书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烧之。比事定,重复寻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无所用心,辄复覃思于《易》《论语》。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学,作《易传》九卷,又自以意作《论语说》五卷。穷苦多难,寿命不可期,恐此书一旦复沦没不传,意欲写数本留人间。”
原来,苏轼被押解途中,有司再度搜查苏轼罪证,王闰之担心书证对丈夫不利,遂烧掉一部分手稿。这些手稿,大部分应是苏轼所作《易传》《论语说》等。
苏轼显然从未责怪过老妻的焚书之举,他在乌台诗案,最为愧疚的就是感到对不起王闰之。
元丰二年(1079)十月,苏轼在《狱中寄子由二首·其一》中写道:“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在其二中,更是写下“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的哀叹。
苏轼说,时年十八岁的苏迈很像自己,但最愧疚的是自己死后,无遗产供老妻度日,她可怎么活下去!
⑤元丰二年十二月至元丰七年四月贬谪黄州:
阖家共食二红饭 老妻犹接黑牡丹
元丰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乌台诗案结案,苏轼被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从八月十八日赴狱至出狱,计130天,出狱当天,苏轼作诗二首进行自我反思。在第二首诗中,他特意提及妻子王闰之和弟弟苏辙。
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
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
休官彭泽贫无酒,隐几维摩病有妻。
堪笑睢阳老从事,为余投檄向江西。
苏轼在诗中先是以辞官返乡的陶渊明自喻,又以在案几旁的维摩诘自比,认为虽然同为病身,但自己好在还有嗜佛的法喜妻在身边。而弟弟苏辙,以官爵为自己赎罪,被贬往筠州监酒。
元丰三年(1080)二月,刚到黄州的苏轼一家暂时借居于定慧院。苏轼极度抑郁,几乎闭门不出,不接触外人,像个幽人一样只是等到月夜无人时才偶尔走出定慧院。这期间,妻子王闰之的悉心照料,成为其最大的心灵慰藉。他在《定慧院寓居月夜偶出》诗中写到:
幽人无事不出门,偶逐东风转良夜。
参差玉宇飞木末,缭绕香烟来月下。
江云有态清白媚,竹露无声浩如泻。
……
饮中真味老更浓,醉里狂言醒可怕。
闭门谢客对妻子,倒冠落佩从嘲骂。
苏轼说,自己闭门谢客,与妻子对坐,忍受着失势潦倒带来的种种非议与嘲笑。
这一年的七夕夜,苏轼携妻子自临皋亭住所来到不远的朝天门上赏月寄情,作《菩萨蛮》。
画檐初挂弯弯月。孤光未满先忧缺。遥认玉帘钩。天孙梳洗楼。
佳人言语好。不愿求新巧。此恨固应知。愿人无别离。
苏轼先是以月宫中牛郎织女的情事展开联想,在词的下阕,直接将妻子王闰之喻为佳人,历经乌台诗案的惊心动魄,他和王闰之一致的心愿,就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永不分离。
元丰四年(1081)二月,为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苏轼开始躬耕东坡,至秋收,收获大麦二十余石,卖又不值钱,恰逢粳米已经吃完,王闰之便叫奴婢作大麦饭。大麦一嚼,在嘴中啧啧作响,孩子们开玩笑说像是嚼虱子。于是又令伙夫掺杂些小豆作饭,便很有些味道。大麦和小豆都呈红色,于是“老妻(王闰之)大笑曰:‘此新样二红饭也’。”
元丰五年(1082)二月,苏轼给章惇(子厚)写信,通报了自己“仆居东坡,作陂种稻,有田五十亩,身耕妻蚕,聊以卒岁”的居士生活。苏轼在信中还讲述了家里的黑水牛生豆斑疮,牛医束手无策,老妻王闰之以“篙粥喂牛”治好了牛病的趣事,苏轼在信的最后,发出由衷钦佩之声:“老妻犹解接黑牡丹也”。
在黄州的艰苦岁月中,正是王闰之的体贴、周到、能干,才使苏轼度过危机。元丰五年七月,苏轼在《次韵和王巩六首其五》中,再次刷新夸妻模式,“子还可责同元亮,妻却差贤胜敬通”。苏轼告诉王巩,批评孩子自己和陶渊明有一比,文章虽难以比肩后汉冯衍(敬通),但老妻闰之的贤惠能干,却比冯衍那个凶悍的老婆强太多了。
在一定程度上讲,没有王闰之的悉心照料,苏轼就不会写出那么多传世的名篇,譬如王闰之之于《后赤壁赋》。
元丰五年十月十六日夜,苏轼与道士杨世昌相约泛舟赤壁。有鱼无酒岂能尽兴。苏轼于是返家求助妻子王闰之,王闰之说,我早就珍藏了一坛好酒,以备你不时之需。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
北宋乔仲常就曾根据《后赤壁赋》绘制王闰之与苏过目送东坡夜赴赤壁的瞬间,留下传世的经典一幕。目前,原作藏于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
⑥元丰七年除夕至元祐四年二月起用返京:
病妻起斫银丝鲙 家人强遣试春衫
元丰七年是苏轼悲欣交集的一年。正月,贬谪黄州五年的苏轼接到神宗“移苏轼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的手札。这无疑是一个仕途“触底反弹”的信号。四月,他离开黄州,沿九江至筠州与弟弟苏辙团聚,之后游庐山、石钟山,送长子苏迈赴任德兴尉。六月底,与在金陵隐居的王安石相谈甚欢,不久,朝云于元丰六年九月为他生下的四子苏遯夭折于旅途,苏轼大恸。这年除夕,行至泗州,苏轼杖立于雪中河岸,泊于汴口的提举淮南东路常平黄寔(师之)送上酥酒二尊、雍酥点心一合,算为这个除夜带来一点温情和快乐。
暮雪纷纷投碎米,春流活活走黄沙。
旧游似梦徒能说,迁客如僧岂有家。
冷砚欲书先自冻,孤灯何事独生花。
使君夜半分酥酒,惊起妻孥一笑哗。
苏轼先是描写暮色中细雪水流声,回忆自己几年前来过的情形,随后以灯芯燃尽爆花之吉兆,引出黄寔夜半送酒的美事。看着新收到的酥酒、点心,王闰之和俩孩子一下子笑出声来。
本来,神宗皇帝已经同意了苏轼定居常州的请求,没想到,元丰八年(1085)三月,神宗驾崩,今仅10岁的哲宗即位,太皇太后高氏权同听政,大面积起用旧党,于是,苏轼先后奔波于汝州、常州、扬州、登州。十月十五日,到登州知州任所五日,即被朝廷以朝奉郎、礼部郎中召还,十二月抵京,又被委以起居舍人,苏辙亦被召回,任右司谏。时年,苏轼已50岁矣。
宋哲宗元祐二年(1087)正月,担任翰林学士、知制诰的苏轼扬州好友杜介送来的赤尾鱼,在《杜介送鱼》诗中,描述了妻子王闰之抱病斩鱼,儿子苏过嚷嚷着翻弄鱼肚寻找尺素传书证据的家庭生活。
新年已赐黄封酒,旧友仍分赪尾鱼。
陋巷关门负朝日,小园除雪得春蔬。
病妻起斫银丝鲙,稚子讙寻尺素书。
醉眼朦胧觅归路,松江烟雨晚疎疎。
元祐三年(1088)除夜、元日,承担祭地任务的苏辙住在省署吃斋守戒,写诗寄兄长子瞻。苏轼遂作《和子由除夜元日省宿致斋》。
白发苍颜五十三,家人强遣试春衫。
朝回两袖天香满,头上银幡笑阿咸。
在诗中,苏轼向弟弟讲述了元日,被王闰之强令试穿新衣的趣事,并炫耀说穿上春衫上朝回来,两袖都熏染着皇家祭天的香气,自己头插银色幡胜,开心地叫着弟弟的小名向其致意。
⑦元祐四年七月至元祐六年三月出知杭州:
当年江上生奇女 苏迨迎娶欧阳氏
苏轼在朝期间,旧党领袖司马光逝世,旧党分裂为“洛蜀朔”三党,爆发激烈党争,苏轼屡屡遭受洛、朔两党迭相攻轧,只得请求再度外任。元祐四年四月,以龙图阁学士出知杭州离京,七月,到杭州任所。
元祐五年(1090)年的春节,是苏轼以龙图阁学士出任杭州知州的首个春节。
上年七月,妻子王闰之的弟弟王箴(元直)自蜀中来杭探望姐姐,这是17岁的苏过第一次见娘舅,非常高兴,此时,他正与20岁的二哥苏迨一起在杭州读书。更为惊喜的是王闰之,正在吃饭的她将刀筷掉在地上,“起从诸甥逆公余杭门外,相持而泣,感伤行路,悲其孤而喜其至也”(苏过《王元直墓碑》)。
同年底,31岁的苏迈酸枣尉秩满,经江阴,至杭州探亲,次年他还将离杭赴雄州任防御推官。王箴也将在次年春节后,返回眉州青神老家。
因此,元祐五年的春节,几乎是苏轼一生中唯一一次最齐全的阖家团聚。
正月初五,恰好是王闰之42岁的生日,55岁的老东坡决定,带着内弟王箴、迈迨过三子,到江边为闰之放鱼庆生!
苏轼作词《蝶恋花》,对“老妻”展开一番花式表白。
词调下注:“同安君生日放鱼,取《金光明经》救鱼事。”
此注当为苏轼晚年(或晚辈)编修苏轼诗集时所加,同安君为王闰之死后之追封(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词的调下注,也不经意暴露了王闰之生日为正月初五。小苏轼11岁的王闰之是苏轼发妻王弗的表妹。王弗卒后,为避免遗子苏迈受后母欺负,按照风俗续弦王家“二十七娘”,苏轼根据她生于庆历八年(1048)恰为闰年,为之取名闰之,字季璋,亦含排行老四、拟其为璋玉之美意。王闰之生1048年恰为戊子(鼠年),与苏轼属相均为“鼠”。许多人据此将词编年为苏轼在惠州时与朝云凭吊王闰之所作,概多受此词题“同安君”称谓误导。凭吊选忌日,鲜有生日吊之。“只有元祐五年正月五日王闰之生日祝寿时才能说三个儿子一齐举觞。王闰之之弟王箴这时亦在杭州。祝寿放鱼,当在此时。故知此词必作于其时”(《苏轼全集校注·苏轼词集校注卷二》)。
泛泛东风初破五。江柳微黄,万万千千缕。佳气郁葱来绣户。当年江上生奇女。
一盏寿觞谁与举。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放尽穷鳞看圉圉。天公为下曼陀雨。
初五日,东风吹拂,江边柳条冒出嫩黄色叶芽,如万千丝缕飘垂。 “佳气郁葱”用《后汉书·光武帝纪·论》中“佳气矣,郁郁葱葱然”典故,概夸王闰之出生时有祥瑞之气入其居室。“江上”是指王闰之生于青神瑞草桥畔其,家临岷江。夸其“奇女”,系用柳宗元《谪龙说》之典:“扶风马孺子言年十五六时,在泽州,与群儿戏郊亭上。顷然有奇女坠地,有光晔然”。
下阕苏轼化用西晋文学家潘岳《闲居赋》中“寿觞举,慈颜和”句,暗夸闰之仪态慈善和美。苏轼将三个爱子视若明珠,又化用《世说新语》东晋尚书令王述之子王坦之(文度)典故,王坦之从小备受父亲疼爱,即使长大了仍会被父亲抱着坐于膝上论事(将女儿嫁于桓温儿子的事),故用“膝上王文度”进一步阐述王闰之的贤德。将困厄之鱼放入水中,看着鱼儿困而未舒的样子,东坡先生惟愿天公作美,下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
这一年,渴望与恩师欧阳修家族联姻的苏轼为赴省试的次子苏迨提亲。为了能迎娶欧阳修的孙女、欧阳棐(叔弼)的女儿,苏轼亲自求助欧阳修的夫人。在《与欧阳亲家母》的信中,苏轼以夫妻二人名义提亲,言:“迨既忝荐赴省试,遂可就亲。虽叔弼尚在疚,想可别令人主婚,已令子由咨禀。彼此欲及时了当,想蒙开许也。轼再拜。老妻不敢拜书县君亲家母,不殊此恳也。”后来,果然在元祐六年(1091),未能等第的苏迨迎娶了欧阳氏。
⑧元祐六年五月至元祐七年六月返京三月后出知颍州、扬州:
赈灾出招荐贤才 春月色胜秋月色
也就是在这一年,苏轼再度被诏还朝廷,到任三个月时间遭受旧党御史激烈弹劾,无奈只得自请外任,八月,出知颍州。
许多研究者将王闰之与王弗相比,认为后者不识诗文、缺少见识,这显然是误读。赵令畤在《侯鲭录》中就曾记载了王闰之为丈夫赈灾出招荐贤的故事。
“元祐六年冬,汝阴久雪,人饥。一日天未明,郡守苏公简召议事,曰:“某一夕不寐,念颍人之饥,欲出百余千造炊饼救之。老妻谓某曰‘子昨过陈,见傅钦之言签判在陈赈济有功,何不问其赈济之法。’遂相招面议。”令畴曰:“已备矣……”
通判赵令畤在《侯鲭录》中还记载过一则王闰之赞春月色、苏轼点评“诗家语”的浪漫故事。元祐七年(1092)二月十五日,“东坡在汝阴,初春庭梅盛开,月色鲜霁。夫人曰:‘春月色胜秋月色,秋月令人凄惨,春月令人和悦。何如召赵德解辈来,饮此花下。’先生大喜曰:‘吾不知子亦能诗耶?此真诗家语耳。’遂相召与二客饮。用是语作《减字木兰花》词。”
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这一年,王闰之已44岁矣。
这一年的春天,苏轼给已经返回青神的内弟王箴(元直)写信,提及两个外甥苏迨、苏过,也提到自己和王闰之的感情生活:“别久思咏,春深,不审起居佳否?眷爱各康胜?某与二十七娘甚安。小添、寄叔并无恙,新珠必甚长成,诸亲各安……”
这年三月,苏轼从颍州知州改知扬州,途中他的学生扬州通判晃补之以诗来迎。苏轼在《次韵晁无咎学士相迎》诗里说:“且须还家与妇计,我本归路连西南。”苏轼在诗中对弟子说,家里的大事必须征得闰之的同意,可见苏轼对“老妻”的那份信赖和倚重。
⑨元祐七年九月至元祐八年十月还朝汴京:
犹有传柑遗细君 惟有同穴祭亡妻
元祐七年七月,苏轼内调为兵部尚书、充南郊卤簿使。八月,兼侍读。九月至京。十一月,除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兼翰林侍读学士。这一年,达到苏轼仕途的最高点。
元宵节,亦称“传柑节”,宋·祝穆《方舆胜览》:“上元灯夕,上御端门,以温州所进柑分赐从臣,谓之传柑。”元祐八年(1093)正月十五上元夜,皇帝诏从臣宣德门观灯,苏轼在《上元侍饮楼上三首呈同列》中,记录了皇帝“侍臣鹄立通明观,一朵红云捧玉皇”的威仪及“吾君勤俭倡优拙,自是丰年有笑声”的祈福后,在第三首中描述了月冷人净灯稀,回到家中的情景。
老病行穿万马群,九衢人散月纷纷。
归来一点残灯在,犹有传柑遗细君。
诗的后两句定格了灯油将尽,46岁的王闰之披衣等候,老东坡拿出带回的黄柑递给妻子的动人一幕。苏轼在诗后自注:“侍饮楼上,则贵戚争以黄柑遗近臣,谓之传柑,盖尚矣。”借用《汉书·东方朔传》中东方朔妻子之名细君,喻指妻王闰之。这也是苏轼和王闰之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元宵节。
这一年,王闰之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苏轼在与友人《王仲志》的三封信函中,就有两封提及王闰之病情,可见丈夫之忧心忡忡。
其二:雨凉,台候万福?景文奏状草子拜呈。如可用,即乞令人写净示下,同签发去。若有不稳便,一面改抹也。老妻病已革矣,忧懑,奈何!
其三:㩧昼之会,固常接待,但老妇疾势,未分安危至今。若稍减,当趋赴也。人还,匆匆。
元祐八年,是苏轼家族的至暗时刻。八月一日,王闰之病逝,享年46岁;同年,苏迨妻子欧阳氏病逝。继苏轼失去亲人后,又失政治上的靠山,九月,太皇太后高氏病逝,哲宗主政。
八月初二,苏轼含泪写下《祭亡妻同安郡君文》,对王闰之的一生给予高度评价,并立下“惟有同穴”的誓言。
伏维元祐八年,岁次癸酉,八月丙午朔,初二日丁未,具位苏轼,谨以家撰酒果,致奠于亡妻同安郡君王氏二十七娘之灵。呜呼,昔通义君,没不待年。嗣为兄弟,莫如君贤。妇职既修,母仪甚敦。三子如一,爱出于天。从我南行,菽水欣然。汤沐两郡,喜不见颜。我曰归哉,行返丘园。曾不少须,弃我而先。孰迎我门,孰馈我田。已矣奈何,泪尽目干。旅殡国门,我实少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呜呼哀哉。
苏轼称赞王闰之:“妇职既修,母仪甚敦”,尤其是“三子如一,爱出于天”,何以为报,惟有生不同归死同穴!
⑩元祐八年十月至元符三年正月自定州贬惠州儋州:
佛子在时百忧绕 当年笑我泣牛衣
元祐八年十月,苏轼被赶出京师,出知定州,临行前,求见哲宗未果。十一月十一日,苏轼在定州为亡妻闰之设水陆道场,追荐超度,并且撰《释伽文佛颂》。苏轼在亡妻百日设斋,又在灯下抄写《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佛答贤首菩萨问章》之经荐亡魂,希望她早登极乐世界。
绍圣元年(1094)春,在定州的苏轼在《与钱济明十六首》中诉说了思念闰之的凄苦之情:“老妻奄忽,今已半年,衰病岂复以此汨缠。但晚景牢落,亦人情之不免。”
绍圣元年(1094)六月,苏轼以讥斥先朝的罪名被再贬惠州,苏过和朝云随行,为了满足王闰之让儿子绘制阿弥陀佛圣像供养丛林的遗愿,苏轼一行绕至金陵。六月九日,苏轼将苏迈、苏迨、苏过共画的《阿弥陀佛像》像供奉于金陵清凉寺,礼请著名画家李龙眠为亡妻绘画佛陀及十大弟子圣像供奉于京师,并亲自作《阿弥陀佛赞》,作《赠清凉寺和长老》,赠和长老。
《阿弥陀佛赞并引》谓:苏轼之妻王氏,名闰之,字季璋,年四十六。元祐八年八月一日,卒于京师。临终之夕,遗言舍所受用,使其子迈、迨、过为画阿弥陀像。绍圣元年六月九日,像成,奉安于金陵清凉寺。
赞曰:佛子在时百忧绕,临行一念何由了?口诵南无阿弥陀,如日出地万国晓。何况自舍所受用,画此圆满天日表。见闻随喜悉成佛,不择人天与虫鸟。但当常作平等观,本无忧乐与寿夭。丈六金身不为大,方寸千佛夫岂小?此心平处是西方,闭眼便到无魔娆。
绍圣二年(1095),东坡谪居惠州,与断绝关系长达四十二年的表哥兼姐夫程正辅(之才)尽释前嫌。当时程之才后续的夫人也刚去世,苏轼在《闻正辅表兄将至以诗迎之》诗中说:“但恨参语贤,忽潜九原幽。万里倘同归,两鳏当对极。强歌非真达,何必师庄周?”在这首诗下,苏轼特意加了一段注语:“轼丧妇己三年矣!正辅近有亡嫂之戚,故云。”
东坡先生认为,庄周为了摆脱丧妻之痛,鼓盆而歌,并非是真超脱,其实人无须刻意掩饰悲痛,可见苏轼对闰之的追思之情,虽身处蛮荒困境仍深铭于心。
元符三年(1100)正月,又被贬到海南昌化军的苏轼已经65岁了,此时,他想起元祐八年上元夜,掏出黄柑给妻子闰之的一幕,不禁百感交集,遂作诗《追和戊寅岁上元》。
此时,距他撒手人寰仅一年有余。可以说,这是苏轼留下思念王闰之的最后告白。
春鸿社燕巧相违,白鹤峰头白板扉。
石建方欣洗牏厕,姜庞不解叹蟏蝛。
一龛京口嗟春梦,万炬钱塘忆夜归。
合浦卖珠无复有,当年笑我泣牛衣。
诗的最后两句,苏东坡化用《汉书·王章传》中王章病重,没有被子盖,卧牛衣中,与妻辞决,哭泣的典故,悼念与自己同甘共苦的老妻王闰之,不禁令人动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以牛衣称谓语自己同甘苦、共患难的老妻王闰之了,在乌台诗案狱中,他也曾发出过“身后牛衣愧老妻”的哀叹!
长达25年的患难夫妻生活中,苏轼先后以妻、老妻、妇、佳人、牛衣、细君、老孟光、大胜刘伶妇、胜敬通等不同昵称、借代将王闰之写入诗词中、写入家书里,更深深刻在脑海里,至死未忘。
另外需要特别注意的是,王闰之对苏轼家族的延续居功至伟,苏氏家族对她的所作所为充满感恩。苏辙曾先后为亡嫂闰之写过两篇祭文,一篇是元祐八年十月十九日,王闰之去世两个多月时,称赞王嫂“嫂以妇人,处之则优”“嫂居期间,不改色声”“三子俱良,聊以慰之”;另一篇则是作于崇宁元年(1102)四月,苏辙将兄嫂合葬于郏县,实现了兄长“惟有同穴”的人生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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