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轼说｜苏轼的24节气：谷雨共惊无几日

     “二十四节气”是先民观天象、审四时创制的月令知识系统，是通过认知天象、物候、时令、自然变化规律指导生产生活实践的智慧总结，被国际气象界誉为“中国的第五大发明”。

《通纬·孝经援神契》载：“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为谷雨，三月中，言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谷雨为农历三月中气，是“二十四节气”的第6个节气，春季最后一个节气。太阳黄经为30°时与清明交节，公历约在每年4月19日—21日之间的一天。

谷雨，源自“雨生百谷”，与雨水、白露、寒露、霜降、小雪、大雪均是反映天气现象的节气，表示这时雨水充沛，新谷物栽种得以滋润。《群芳谱》：“谷雨，谷得雨而生也”。《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记载：“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雨读作去声，如雨我公田之雨。盖谷以此时播种，自上而下也。”

 花信有约 

 谷雨共惊无几日

 熙宁六年（1073）十一月，担任杭州通判的苏轼奉转运司之命，前往秀州、苏州、润州、常州赈济饥民，至熙宁七年（1074）三月中下旬，行至常润道中，十分想念在钱塘治所的知州陈襄（述古），遂作七律以寄。

国艳夭娆酒半酣，去年同赏寄僧檐。

但知扑扑晴香软，谁见森森晓态严。

谷雨共惊无几日，蜜蜂未许辄先甜。

应须火急回征棹，一片辞枝可得黏。

苏轼通篇以牡丹寄情，在回忆去年二人同在杭州吉祥寺赏花情景后感叹，别看今年晴日里枝繁花香，尤怜往昔阴雨瓣落的清冷。马上就要到谷雨节气了，怎能让牡丹花蕊被蜜蜂独占先采。想到这里，决定火速舟归，因为一旦错过花期，花瓣落地后就再也不能黏接复原了。

谷雨三花信

一信牡丹雨中开

“国艳夭娆酒半酣，去年同赏寄僧檐”，道出苏轼与陈襄的一段牡丹情。

熙宁六年（1073）三月末，杭州吉祥寺的牡丹花即将凋落，陈襄仍未如约前来，“落花人独立”的苏轼遂寄诗半开玩笑抱怨：牡丹花这么含情脉脉等你来，你却对花失信，花儿一旦怨恨你，恐怕明年就不开了。

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
对花无信花应恨，直恐明年便不开。

陈襄收到轼诗，次日清晨就赶来吉祥寺赏花，两人对坐，用前韵共同赋诗。

仙衣不用剪刀裁，国色初酣卯酒来。

太守问花花有语，为君零落为君开。

苏轼在诗中说，牡丹天生丽质，不用人工裁剪就美轮美奂。国色天香丛中，陈襄带着晨酒的微醺而来。花丛中，他与花偶偶私语，娇艳的牡丹仿佛在羞涩地诉说，愿意为你凋落为你盛开。

何为花信？清·王廷鼎《花信平章》曰：“借卉植之芳菲，预验韶华之消息”也。  

清·顾禄《清嘉录》卷三载：牡丹花，俗呼“谷雨花”。据传宗懔《荆楚岁时记》有载：凡二十四番花信风，始梅花，终楝花；徐锴《岁时记·春日》云：三月花开，名花信风。花信风最初是特指农历三月或清明前后百花盛开的风信，北宋时发展为春季六气以梅首、楝尾为代表的花信；经过南宋、元代的发展，到明初王逵依据象数详举从小寒谷雨八气二十四种花信；清代王廷鼎则重返北宋六气理论，摒弃小寒、大寒，重新编排六气花信归属。据《蠡海集》记载“谷雨花信为：牡丹、酴藤、棟花。”《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惟此书（王逵《蠡海集》)所列最有条理，应是。

先民观察物候发生的规律特征对节气时序适时微调，通过节气进行农事活动。而文人则感慨时序变迁，物候更迭尤其激起情绪的波动和诗思。

熙宁五年（1072）三月，时任杭州通判的苏轼在明庆寺雨中赏牡丹，刻画了牡丹在雨中的清丽，以及在明灯照耀下的艳丽光彩，末句化用五代后蜀李昊用牛酥煎落花美餐典故道尽赏花之风雅古趣。

霏霏雨露作清妍，烁烁明灯照欲然。

明日春阴花未老，故应未忍着酥煎。

查《中华通历·宋辽金元卷（上）》，熙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为谷雨节气。二十三日，恰为谷雨前两天。是日，苏轼与时任杭州知州的沈立来到牡丹最盛的吉祥寺，与五十三名同僚名士饮酒乐甚，“自兴台皂吏皆插花已从，观者数万人”，苏轼大醉，簪牡丹花而归，引来沿途人家纷纷卷帘争睹，也留下谷雨与清明交节时段赏牡丹的名场面。

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

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谷雨三花信
　　二信酴蘼暗香来 .

酴醿（tú mí），又称荼靡，属蔷薇科，落叶或半常绿蔓生小灌木，开白色、黄色花，别名独步春、雪璎珞、佛见笑、沉香蜜友等。《群芳谱》词条曰：“本名荼藤，色黄如酒，固加酒字。”

欧阳修曾作《渔家傲》点明牡丹与酴蘼开花时序：“更值牡丹开欲遍，酴醚压架清香散”。古人把酴蘼视为暮春最后盛放的花，南宋诗人王淇《春暮游小园》中就有“开到酴蘼花事了”感叹。熙宁九年（1076）三月，时任密州知州的苏轼收到时任洋州知州的文同（与可）寄来的《洋川园池三十首》，遂一一唱和。其在《酴蘼垌》中，有“长忆故山寒食夜，野酴蘼发暗香来”之句。元丰三年（1080）四月，贬谪黄州的苏轼为游武昌的杜沂作酴蘼花菩萨泉二首。在第一首中，对酴醾花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写。

酴醾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青蛟走玉骨，羽盖蒙珠幰。

不妆艳已绝，无风香自远。

凄凉吴宫阙，红粉埋故苑。
　　至今微月夜，笙箫来翠巘。
　　余妍入此花，千载尚清婉。
　　怪君呼不归，定为花所挽。
　　昨宵雷雨恶，花尽君应返。

酴醾花开于春暮夏初，百花开尽，方才寂寞绽放。在苏轼的眼中，酴醾老干嫩枝花叶纷垂，像车盖的帷幔一样华美。它的自然清婉已是绝色，散发的芬芳无风亦香飘悠远。苏轼寄语，杜君久不归，一定是被花姿所倾倒，昨晚一场雷雨将花风吹雨打尽，杜君当归矣。

谷雨三花信

三信楝花夏将至

楝花，又名苦楝、苦苓、含铃、旃檀等，始于暮春，收梢于初夏，是二十四番花信风的最后一花。楝花谢尽，花信风止。楝树开花时，一蓓数朵，芳香满庭，淡紫如烟，分外醉人。

范成大《春晚即事》云：“楝花来石首，谷雨熟樱桃”。这里，“石首”因颅内有对称二硬骨得名，即指黄鱼，楝花盛开之际，恰黄鱼渔汛来临，此时其肉质鲜美，可抵“莼鲈之思”，宁波等沿海地区至今遗存棟花开后烹食黄鱼的习俗，谷雨时节也正是采摘樱桃的好时机。“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苏轼曾经把长江里的鮰鱼比拟石首，并称赞鮰鱼和河豚都是“水精灵”。在山东胶东，有谷雨祭海的传统，威海市荣成院夼村谷雨祭海节巍然壮观，青岛沙子口地区则保留了谷雨举办鲅鱼节的传统，将最鲜美的鲅鱼敬献给岳父，仍是青岛夫妻谷雨回娘家的必备见面礼。

《岁时记》载：自小寒至谷雨，四月八气二十四候，每候五日，以一花之风信应之。《东皋杂录》：二十四番风信，楝花最后。程棨称之为“晚客”。明太祖咒其空心凋零，赋予它苦情色彩。苏轼早便是楝花苦情的书写者。他晚年在惠州，曾经回忆起20年前，39岁的他在润州道上过除夕的情景，追录所作之诗交给儿子苏过。在第二首中，苏轼就曾提到楝花风。

钓艇归时菖叶雨，缲车鸣处楝花风。

长江昔日经游地，尽在如今梦寐中。

熙宁六年的除夕夜，奉檄赈济常润饥民的苏轼在常州度过，回想起历经的江南暮春，乘钓艇归来时，雨打在菖蒲叶上如跳珠作响，剥茧抽丝的缲车在楝花风中吱扭扭响个不停，宦游之地，一切都恍如梦中。

 意象三候 

 谷雨清明空屈指 

物候是指动植物由于生长节律对温度条件呈现出适时变化。古语中“物候”包含气象、物象两方面，《黄帝内经素问》歧伯云：“五日谓之候，三候谓之气”，即一个节气应伴随着三个物候现象的发生。谷雨三候：“第一候萍始生；第二候鸣鸠拂其羽；第三候为戴胜降于桑。”

由于谷雨过后即将迎来立夏，故苏轼尝作惜花伤春词《天仙子》。

走马探花花发未。人与化工俱不易。千回来绕百回看，蜂作婢，莺为使。谷雨清明空屈指。

白发卢郎情未已。一夜翦刀收玉蕊。尊前还对断肠红，人有泪，花无意。明日酒醒应满地。

元丰三年（1080）三月，苏轼就曾将细雨、蛙鸣、浮萍、牡丹等一一写入诗中。

雨过浮萍合，蛙声满四邻。

海棠真一梦，梅子欲尝新。

拄杖闲挑菜，秋千不见人。

殷勤木芍药，独自殿余春。

木芍药，牡丹之别名。《通志》曰：“牡丹初无名，依芍药得名，姑其初曰木芍药”。

元丰八年（1085）春日，也曾将“鸣鸠”写入诗中。

鸣鸠乳燕寂无声，日射西窗泼眼明。

午醉醒来无一事，只将春睡赏春晴。

 雅趣哲思 

 焦坑闲试雨前茶 

自古以来的文人墨客，都对谷雨茶情有独钟。“雨前茶”，即谷雨前——公历4月5日以后至4月20日左右采制、用细嫩芽尖制成的茶叶。雨前茶虽不及清明前采摘的茶那么细嫩，但由于这时气温高，芽叶生长相对较快，积累的内含物也较丰富，因此雨前茶往往滋味鲜浓而耐泡。

建中靖国元年（1101）正月，66岁的老东坡遇赦北归，过大庾岭，舟行途径南安府南康县（今江西省赣州市南康区）三十里的浮石山，舣舟登显圣寺，作诗题于寺壁。

渺渺疏林集晚鸦，孤村烟火梵王家。

幽人自种千头橘，远客来寻百结花。

浮石已干霜后水，焦坑闲试雨前茶。

只疑归梦西南去，翠竹江村绕白沙。

焦坑，在显圣寺附近所产之茶称为焦坑茶，是宋代江西四大名茶之一。苏轼的这首茶诗，散发着阅尽铅华，归于平淡的禅意：傍晚时分，在不远处的几棵高大树干上，聚集了很多归巢的乌鸦，孤零的寺庙飘着淡淡的炊烟。隐居的高僧亲自种植了很多柑橘树，远方的客人则被丁香花所吸引。浮石山的白霜已经融化，自己悠然品饮一杯在焦坑摘来的雨前茶，一下子仿佛回到西蜀老家，翠竹掩映、江水绕村的图景令人神往。

人生如寄耳，世事如茶事。

这茶，或苦涩、或浓烈、或甘香、或清淡，何尝不是东坡先生起伏人生的缩影？

然三千繁华，终归静寂——

是年七月二十八日（公历8月24日），舟行至常州，坡翁留下最后一句话后飘然仙逝。

他说：着力即差。

参考文献：

①张志烈.马德富.周锴裕主编：《苏轼全集校注》.河北人民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

②张建：《“谷雨”举隅》.昭通学院学报.第41卷第4期.2019年8月

③马晓璐：《细说谷雨——农耕智慧的见证》.《标准生活》.2019年第4期

④宋宁而.左风云：《胶东祭海仪式变迁研究——基于荣成院夼村谷雨祭海节的调查》.广东海洋学院学报.第35卷第2期.2015年4月

⑤李钥明：《青岛沙子口地区鲅鱼文化研究》.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0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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