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轼说｜苏轼的24节气（21）立夏：柳花飞处麦摇波

立，即开始。立夏是二十四节气的第7个节气，夏季的第1个节气，在每年公历5月5日至7日间交节。此时，太阳黄径达45°，“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故名立夏也”。

夏，古语谓大。元人吴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夏，假也，物至此时皆假大也。”立夏后，日照增加，天气渐热，雷雨增多，万物进入生长旺季。

立夏的天气

立夏以后，进入雨季，雨量和雨日均明显增多。受海洋暖湿气流影响，南方高温潮湿多雨，秦岭-淮河则是南方多雨和北方少雨间的过渡区，从秦岭、淮河附近向北，降雨量则急剧减少。在苏轼的初夏咏颂中，充分体现了这一天气特点。

熙宁五年（1072）四月，在杭州担任通判的苏轼冒雨游天竺灵感观音院，作诗记述初夏雨景。是年，四月十一日立夏。

蚕欲老，麦半黄，山前山后水浪浪。

农夫辍耒女废筐，白衣仙人在高堂。

立夏，蚕将吐丝，麦半成熟，山前山后雨水潇潇，农夫不能把耒锄草，蚕妇只好放下采桑筐。农忙之际，面对农事尽废的天气，观音堂中的白衣观音高高在上。

这诗，借雨景诉民情，也隐隐流露出苏通判对新法当政者身居高堂，漠不关心民瘼的不满。

同年初夏，苏轼与蔡京的父亲蔡准相邀游览西湖，与之唱和三首。

夏潦涨湖深更幽，西风落木芙蓉秋。

飞雪暗天云拂地，新蒲出水柳映洲。

湖上四时看不足，惟有人生飘若浮。

解颜一笑岂易得，主人有酒君应留。

君不见钱塘宦游客，朝推囚，暮决狱，不因人唤何时休。

在第一首的前四句，苏轼一句写西湖一时一景，首句写就从夏日大雨入笔。苏轼历数西湖四季后，看着湖面浮萍发出“人生飘若浮”的感叹，并对自己没完没了审决囚犯的仕宦生涯心生倦意。

熙宁八年（1075）四月十五日立夏。是月，来到齐鲁之邦密州担任知州的苏轼面对连年旱情，在密州教授章传道登陪同下赴常山祈雨得雨，高兴地赋诗《次韵章传道喜雨》，讲述降雨的过程：

常山山神信英烈，捴驾雷公诃电母。

应怜郡守老且愚，欲把疮痍手摩抚。

山中归时风色变，中路已觉商羊舞。

夜窗骚骚闹松竹，朝畦泫泫流膏乳。

……

常山祷雨后次日，苏轼赴城外田员外、贺秀才家赏牡丹，在诗中自注中仍提及那场“昨日雷雨”，并谓“芳心困落日，薄艳战轻雷”，田贺二生将三朵魏紫牡丹花送给苏轼，他高兴地“何当镊霜鬓，强插满头回。”这一天，苏轼还赴城西古寺赏牡丹，发出“夜来雨雹如李梅，红残绿暗吁可哀”的惜花之叹。

元祐元年（1086）四月，“元祐更化”旧党执政之始，奉诏入京师担任中书舍人的苏轼与同属旧党的大臣朱光庭作初夏唱和，借梧桐雨抒高洁、团结交谊并铭志。

朝罢人人识郑崇，直声如在履声中。

卧闻疏响梧桐雨，独咏微凉殿阁风。

《谏苑》君方续承业，《醉乡》我欲访无功。

陶然一枕谁呼觉，牛蚁初除病后聪。

在此后不久，苏轼还作《次韵朱光庭喜雨》，围绕喜雨进行过一番唱和。

久苦赵盾日，欣逢傅说霖。

坐知千里足，初觉两河深。

破屋常持伞，无薪欲爨琴。

清诗似《庭燎》，虽美未忘箴。

苏轼起首二句，分别引《左传》《尚书》典故，诉说久旱逢甘霖，也暗喻朱光庭，可谓更改朝政的“及时雨”。 据《左传·文公七年》：“赵衰，冬日之日也；赵盾，夏日之日也。”杜预注：“冬日可爱，夏日可畏。”《尚书·说命》：殷高宗对傅说曰：“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

令苏轼想不到的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九月初，司马光去世，程颐主司丧事，苏轼以戏笑与程颐结怨。十二月起，作为程颐门生的朱光庭开始上书弹劾苏轼，洛蜀党争由此爆发。

立夏的物候

《逸周书·时讯解》有：“立夏之日，蝼蝈鸣。又五日，蚯蚓出。又五日，王瓜生。”蝼蝈鸣，也有作蛙鸣。

蛙鸣，几乎是贯穿整个夏天的音符。苏轼曾在行旅中记述：“蛙鸣青草泊，蝉噪垂杨浦。吾行亦偶然，及此新过雨。”

在《张安道见示诗》中，他还以自己少年时夏日读书时被野外干扰场景，暗喻当今风俗虚浮，见识如夏虫聒噪之纷乱，令人徒生叹息。

少年有奇志，欲和《南风》琴。

荒林蜩蚻乱，废沼蛙蝈淫。

遂欲掩两耳，临文但噫瘖。

诗中的蜩，为蝉之别名，蚻，指蜻蜓，蛙蝈，即蛤蟆。

熙宁五年（1072）四月，苏轼在与蔡准游览西湖，唱和的第二首诗中，即以初夏物候切入。

城市不识江湖幽，如与蟪蛄语春秋。

试令江湖处城市，却似麋鹿游汀洲。

高人无心无不可，得坎且止乘流浮。

公卿故旧留不得，遇所得意终年留。

君不见抛官彭泽令，琴无弦，巾有酒，醉欲眠时遣客休。

轼诗首句的“蟪蛄”，即为夏蝉的一种。苏轼引用《庄子·逍遥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比喻庙堂之人不知江湖的清幽之乐，留下“不如归去”的人生畅想。

明人高濂在《四时调摄笺》中赞颂：“孟夏之月，天地始交，万物并秀……”立夏后，正是柳花开，榴花红，樱桃熟、芍药绽的争艳季节，苏轼也屡屡将上述物候写入初夏诗词。

熙宁八年初夏，在齐州任掌书记的苏辙赴泰山郊游，作诗四首并寄子瞻。

时任密州知州的苏轼遂一一唱和。

立夏日，亦称春尽日。针对苏辙原诗：“春去堂堂不复追，空余草木弄晴晖。交游归雁行将尽，踪迹鸣鸠懒不飞。老大未须惊节物，醉狂兼得避危机。东风虽有经旬在，芳意从今日日非”，苏轼作《送春》，通过咏物抒怀，展现其积极乐观的心态。

梦里青春可得追，欲将诗句绊余晖。

酒阑病客惟思睡，蜜熟黄蜂亦懒飞。

芍药樱桃俱扫地，鬓丝禅榻两忘机。

凭君借取法界观，一洗人间万事非。

针对苏辙《次韵赵至节推首夏》诗中的“首夏寻芳也未迟，绕园红紫尚菲菲”，苏轼作《首夏官舍即事》。

安石榴花开最迟，绛裙深树出幽菲。

吾庐想见无限好，客子倦游胡不归。

坐上一樽虽得满，古来四事巧相违。

令人却忆湖边寺，垂柳阴阴昼掩扉。

苏轼首句说，石榴花虽刚刚开放，但绿叶掩映的花儿如红裙茂丰貌美。苏轼告诉弟弟，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自己此刻非常想念在济南西湖边，垂柳阴阴下的你！

这年初夏，苏轼在密州西斋，慵睡而起，漫步西园，看榴花桑枣，听鸠鸣鸟啼，发出万物各得其时，人生匆匆而过的感喟。

西斋深且明，中有六尺床。

病夫朝睡足，危坐觉日长。

昏昏既非醉，踽踽亦非狂。

褰衣竹风下，穆然濯微凉。

起行西园中，草木含幽香。

榴花开一枝，桑枣沃以光。

鸣鸠得美荫，困立忘飞翔。

黄鸟亦自喜，新音变圆吭。

杖藜观物化，亦以观我生。

万物各得时，我生日皇皇。

元丰元年（1078）三月十七日为立夏日。这年三月，时任徐州知州的苏轼，送罢齐州知过徐赴任淮南西路提点刑狱的李公择，留下“簌簌无风花自堕，寂寞园林，柳老樱桃过。落日多情还照坐，山青一点横云破”词句。“柳老樱桃过”，恰暮春立夏时节物候。

苏轼曾在《仇池笔记》中作《万花会》，云：“扬州芍药为天下冠。蔡京为守，始作万花会……”

元祐七年（1092）四月，时任扬州知州的苏轼作《浣溪沙》，盛赞扬州的芍药樱桃。

芍药樱桃两斗新。名园高会送芳辰。洛阳初夏广陵春。

红玉半开菩萨面，丹砂浓点柳枝唇。尊前还有个中人。

芍药，初夏开花。樱桃，初夏成熟，古称含桃。苏轼上阙记述在芍药绽放，樱桃红艳的季节，置酒名园聚会，送走芳菲时节，洛阳初夏的牡丹和扬州的春芍药，同时人间最美的绽放。下阕则刻画名园高会中花如美人、美人如花的曼妙景色。娇艳的芍药花犹如美人端庄秀丽的面孔，红润秀圆的樱桃犹如美女的朱唇，此情此景中，站立一位如花的女子。

立夏的心境

夏季，阳气最盛，气候炎热而生机旺盛，也是人体新陈代谢旺盛的时期，有的人因心脑血液供给不足，常有烦躁倦怠，懒散嗜睡状态。苏轼《西斋》诗中“病夫朝睡足，危坐觉日长。昏昏既非醉，踽踽亦非狂”就是这个原因。

立夏，天地气交宁心神。《素问·六节脏象论》中记载“心者，生之本，神之变也，其华在面其充在血脉，为阳中之太阳，通于夏气”故，养心败火极为关键。

元祐三年（1088）四月初八立夏，时在开封的苏轼作《苏幕遮》，讲述了自己赏析《选仙图》，将情致融入画中以心静自然凉的过程。

暑笼晴，风解愠。雨后余清，暗袭衣裾润。一局选仙逃暑困。笑指尊前、谁向青霄近。

整金盆，轮玉笋。凤驾鸾车，谁敢争先进。重五休言升最紧。纵有碧油，到了输堂印。

明代学者高濂在养生学专著《遵生八笺》之《四时调摄笺》中披露了农历四月的修养方法：“孟夏之月，天地始交，万物并秀，宜夜卧早起，以受清明之气。勿大怒大泄。”

元丰元年（1078）夏，苏轼曾在《南乡子》中，自述他乘风昼睡，凉塌读书，调整心态的怡然自得。

凉簟碧纱厨，一枕清风昼睡余。睡听晚衙无一事，徐徐，读尽床头几卷书。

搔首赋归欤，自觉功名懒更疏，若问使君才与气，何如，占得人间一味愚。

立夏的农事

农谚有“多插立夏秧，谷子收满仓”之说。苏诗首句，生动描写了水田幽幽，早稻插秧的农忙场景。他在元丰四年（1081）所作《东坡八首》中，有“分秧及初夏，渐喜风叶举”的诗句。熙宁九年（1076）夏之交，时任密州知州的苏轼思念在齐州的弟弟苏辙，作《画堂春》以寄子由。

柳花飞处麦摇波，晚湖净，鉴新磨。小舟飞棹去如梭，齐唱采菱歌。

平野水云溶漾，小楼风日晴和。济南何在暮云多，归去奈愁何。

苏轼遥想初夏济南的盛景：柳花飞舞，即将抽穗之麦在风吹下势若波浪，济南的西湖湖面如明镜般明净，小舟飞梭，采菱曲的歌声荡起。湖边的小楼风和日丽，归乡而不可得，不妨随遇而安，何必耐此惆怅。

元丰元年（1078）初夏，已转任徐州知州的苏轼漫步藏春阁园中，看着连年不遇的好收成，作《浣溪沙》，词调之奔放，感情之炽烈，实乃其初夏词之最。

惭愧今年二麦丰，千歧细浪舞晴空。化工余力染夭红。

归去山公应倒载，阑街拍手笑儿童。甚时名作锦薰笼。

词上阙，苏轼感叹难得今年的大麦小麦双丰收的好年景，眼前这千亩麦子随风飘动，泛起一层又一层的细浪，在晴空之下欢欣起舞。造物者在化育万物、成就丰收之余，还把瑞香花染得夭红无比。

下阕，苏轼巧用晋代山简日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的有趣故事，无比欢快的自己，不禁在大醉中与乡野儿童拍手乐甚。他看着鲜艳欲滴的瑞香花，自问：瑞香花何时又叫做锦薰笼了？

以百姓乐为乐，以百姓忧为忧，是苏轼为官鲜明的底色。

元祐六年（1091）三月二十三日，苏轼以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身份赴诏阙庭，他在《再乞发运司应副浙西米状》中，历数“浙西二年水灾，苏、湖为甚，虽访闻已详，而百闻不如一见”，披露浙西百姓冒雨耕种的艰辛，祈求朝廷开仓放米——

“又自今已往，若得淫雨稍止，即农民须趁初夏秧种车水，耕耘之劳，十倍常岁，全藉粮米接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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