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锤声声】初夏，黑虎泉畔品味人间烟火

五月，初夏至，风暖昼长，万物齐秀。

济南城南的护城河畔，一脉清泉自石隙间喷涌而出，声若虎啸，这便是黑虎泉了。

工作日，我常于晨光熹微时路过此处。泉眼处青苔斑驳，三只石雕虎头张口吐水，激得水面碎成万千银鳞。老人们说这是明代重修时的旧物，当年工匠特意将虎眼雕作菱形，取"明察秋毫"之意。水声轰鸣中，恍惚能听见古城的脉搏——那声音自靖难之役后便在此回荡，彼时铁铉率军民死守济南，黑虎泉的浪花曾溅湿了守城将士的甲胄。

明代诗人晏璧曾将济南七十二泉比作琴弦，黑虎泉恰似其中最激越的一根，铮铮然与护城河水相应和。

石雕虎头的下方是一处四方泉池，泉水清冽见底，锦鲤穿梭如游动的火焰。儿时的泉边总坐着几位垂钓翁，他们面前的竹篓里总是鲜有收获，那时不理解：池中的鱼儿倒是不少，看来是这几个老家伙垂钓的水平不咋地啊。现在回想起来，不禁莞尔，不是几位老翁的垂钓水平不佳，而是济南人自古便有"钓而不纲"的传统。想那元好问客居济南时，曾在《济南杂诗》中写道："日日扁舟藕花里，有心长做济南人。"这般闲适心境，倒与儿时泉边的钓者相仿。

微信朋友圈封印着的照片集，里面有一张我将其命名为《一池春水》，取景的便是这方池。清可见底的一池碧水，三两的游人，弓腰打水的市民，这是我随手拍摄的诸多照片里面为数不多的带有人物的风景照。那时并不喜欢照片里面有人物出现，总觉得人物的出现破碎了那份独特的静谧与安详。

现在，却在不知不觉间更改了这个观念。彼时取景时的无奈，现今却是别样的欢喜。甚至现在，在面对同样的景物时，往往会用镜头刻意框进一些元素：汽车的尾灯，远处晨曦中骑行的市民……

如今，独处时常常喜欢在这些照片里慢慢体味泉城济南那份叫做家乡的韵味。

芙蓉街的窄巷;

湖心岛的倒影;

待听雨声的残荷;

湖水掩映的超然楼;

丰碑一般的解放阁;

湖畔晨读的女孩;

水边小憩的男孩;

晨光里的大厦；

荡漾湖波中的游船……

被框进那三寸天地间的无论是景还是人，照片里最吸引人的总是丝丝缕缕慢慢升腾的烟火气。

五月的初夏，黑虎泉畔已是游人如织，泉水早已是济南的名片，这方泉池也随着时代而晋级成为了网红打卡地，被南来北往的游人框入相片带到回了各自的家乡，带到了祖国各地。

济南因泉而闻名，因水而甲天下。然而作为地质人，我清楚济南虽是历史上著名的泉城，却也是一座资源型缺水的城市，人均水资源量仅为283立方米，不及全国人均水平的七分之一。而且，受降水、地下水开采诸多因素的影响，泉水水位并不稳定，20世纪90年代，趵突泉、黑虎泉诸多名泉曾数次停喷，其中趵突泉更是最长停喷达926天。

失了泉水的济南也失了魂。

现如今无论慕名而来的游客抑或是普通的年轻市民早已不记得这段历史。面对趵突泉、黑虎泉等名泉泉水持续喷涌的壮观，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济南是缺水的。回溯过往，这一切的改变均是得益于济南市政府自2002年始实施的生态补水政策，特别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提出以来，济南先后实施五库连通、玉清湖引水、玉符河卧虎山水库调水等河湖水系连通工程，实现长江水、黄河水、地表水、地下水、非常规水多水源联合调度，最终形成 “河湖连通惠民生，五水统筹润泉城”的水资源配置格局。同时，又利用玉符河、兴济河、历阳湖、小岭等重点区域对强渗漏带实施生态补源工程。至此，才有了趵突泉持续喷涌21年的奇观；至此，济南终是寻回了缺失多年的魂。

诸多的生态补水工程不仅让泉水重焕生机，城市生态环境也极大改善。伴着水资源的增加，城市里公园、绿地越来越多，空气愈加清新，更多的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更多的鸟儿在枝头欢快地唱歌。黑虎泉畔也终是每日聚满了提水的市民，凭的为济南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从黑虎泉提水回家，或煮饭或烹茶，是济南人独有的惬意与自得。每当黑虎泉水烹制的茶汤入喉时，家中老人总会轻声念起张宗子《陶庵梦忆》中的句子："泉实不愧'第一'二字，色澄明而味甘冽。"这话原是说趵突泉的，此时用在黑虎泉上竟也贴切。

虽常常路过黑虎泉，却终也记不起是在第几次的离泉回望时，忽地就懂得了为何古称济南为"泉城"——因这汪汪泉水里，竟是沉淀着半部齐鲁春秋。从晏婴凿渠引泉，到曾巩修堤疏浚，历代贤士都将心血融入这一脉清流，水流至今终成大观。

驻足泉畔，每当有风过林梢，总是恍惚间听见铁公祠里传来击筑之声，与泉声相和，谱成一曲穿越时空的长调。古与今，在这一刻完成了交融。

人间烟火，于百姓无非是三餐四季，于国家又岂止是万里河山。古之长调，延绵至今终成咏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