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水渠

老家的水渠

翟国光

如果说土地是农民的生命，那么水渠便是为这生命输送养分的血管。为了改变靠天吃饭的命运，先民们创造了水渠，让土地离水源不再遥远。春天的第一声惊雷，唤醒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生命，于是万物复苏，欣欣向荣。

大地从沉寂中醒来，干渴的它吹起微微尘土，仿佛在告诉人们：我渴了，该喝水了。于是春灌开始了。管水人用力推上电闸，巨大的抽水机发出轰鸣声震耳欲聋。奔流不息的黄河水被吸入一米粗的水管，提升近十米后送入水渠。进入水渠后，水被人们赋予新的使命，带着丰收的希望奔向大地，去滋养万物。起初，人们在地头上直接挖下半米多深的水渠，水渠低于地面。为了浇地，每隔一段距离，人们便培起一道土岗，抬高水位，让水流入农田。每次浇地，村里都会安排专人值守，昼夜不停地巡视，保证每家每块地都能浇上水。饶是如此，勤劳的人们依然不放心，家家都派出一两个青壮年劳力扛着铁锹，拿着手电守在地头，看见水来了立马挖开地堰，让水流入田间，生怕错过。一时间，田里星光点点，喊话声、欢笑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我家就在村东，正对着田地。每当这个时候，总喜欢站在门口，看着田地里手电筒发出的亮光，倾听着人们对丰收的渴望，闻着水流入泥土后散发出的独特芬芳，仿佛看到秋后那金黄的麦浪随风翻滚。这土地，因为水的滋润，焕发了新的生机与活力。后来人们对水渠进行了改造，用石头砌起一条宽一米多，深一米多的水渠，石缝和底部都用水泥抹平，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水在流动过程中的损耗。因为光滑平整，夏季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躺在水中顺流而下，或立于水中逆水而行，欢笑声随着流水进入田间地头，让辛勤劳作的父母们精神振奋。新的水渠略高于地面，每隔一段留一个出水口，水流出后进入导流渠，利用小小的落差进入田地，省去了人们培土岗的麻烦，并且基本保证所有田地能同时浇上水，便于统一管理。原来的水渠改造成了排水渠，用于雨季水的排放。一灌一排，充分体现了人们的智慧。现代化生产方式的发展，让浇灌变得更简单更便捷，减少人们的劳动量，让人们可以更好地享受生活。而水渠却依然在默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村西黄河边有一座扬水站，人们称它为“一级站”。小时候总叫它发电站。直到后来，父亲带着我去参观里面的结构和工作原理，我才知道扬水站和发电站的不同。这座扬水站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响应国家“大兴水利”的号召，动员周边几个县的力量，用人挖肩扛的方式，修建起了被称为“山东红旗渠”的引水工程。工程建成后，解决了周边几个县吃水难的问题。引用黄河水生活、灌溉是当时人们的一大创举。

黄河水经一级扬水站的提升，进入输水渠。输水渠宽十余米，深七八米，两侧和底部用长方形条石砌成，很难想象当时是花了多大气力才完成。这输水渠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家里大人也总是叮嘱我们不可到水渠里去，不然就上不来了。即便如此，每次提水的时候，我们还是按捺不住激动与好奇，相约跑到桥上去看水。只见浑黄色的河水，沿着输水渠向前奔涌，平静之下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仿佛在宣泄从河道进入水渠的不满。

在经过十余公里的长途跋涉后，河水被一座小山挡住了去路。山不高却是必经之路。河水进入山脚的沉砂池，盘旋着，咆哮着。小山的山腰，五个鲜红的大字熠熠生辉：山东红旗渠。十二根粗大的水管从山腰伸向山脚，一头扎进沉砂池。这些水管负责将水再次提升，到达半山腰的蓄水池，然后利用高低落差将水送往各个地方。“山东红旗渠”利用两级提水的方式让黄河水爬上高山，奔赴旷野，造福人民。每每路过这里，都为先辈们的伟大创举和伟大力量所震撼，他们用肩膀扛起的工程，至今依然在造福着子孙后代。回首往昔，人们用水渠改变命运，而今，滴灌、喷灌等一系列新型灌溉技术不断涌现，它们同水渠一样，在人们生产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跨越千年的水脉始终在诉说同一个真理：农人对土地的赤诚，从未被时代稀释。

从人抬肩扛的"红旗渠精神"到智能灌溉的科技之光，变的只是取水的方式，不变的，是让苦咸岁月沉淀成甘露的生存智慧。那些石砌的渠壁，既是约束洪流的边界，也是通向丰饶的渡桥——就像我们的祖辈，始终在命运的旱涝之间寻找平衡的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