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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美文一百篇赏析

尹燕忠

06-15 11:48

《济南美文一百篇赏析》:高屋建瓴,情思独妙:怀应聘《游趵突泉记》赏析

侯林 侯环

   “南丰二堂之记,子昂濯缨之篇”,济南历代诗文,乃济南最为宝贵的文化珍藏。它是名人雅士对于济南山川、风物、人文的审美观照,有着他们独特的生存感悟与超越之思;它蕴含着济南真实可信、生动鲜活的历史记忆,更是美如珠玑、灿若云霞的美篇佳作。惜乎,由于年深日久、阅读障碍等诸多原因,这些作品中的大多数依然未能很好地利用之,有的甚至埋藏在历史深处,不为读者所知。基于此,《风香历下》自即日起,特开设《济南美文一百篇赏析》与《济南名诗二百首赏析》专栏,从数以万计的诗文中加以遴选,旨在通过审美的艺术欣赏的方式,让古代诗文辉耀当今,发挥其建设文化泉城的价值与作用。


原文:

游趵突泉记

怀应聘

趵突泉者,在山东济南郊外,为天下奇观。其游而见之者,无不咄咄称异。余心向往久矣,而未得亲观其胜。

甲子岁,余适齐鲁间,大中丞徐敬庵招余饮,即偕游趵突泉。泉有三穴,中间相去不数十步。其水自三穴中涌出,各高二、三丈(尺)。怒起跃突,如三柱鼎立,并势争高,不肯相下;喷珠飞沫,又如冰雪错杂,自相斗击。呜呼!水之劲挺一至此哉!

夫水,柔物也,方之则方,圆之则圆,挹之则盈掬,挥之则散落,环之则为池沼,决之则为川流。狎弄挠扰,无不如意。即深如长江、险如黄河、为人患害者,莫有加焉,然不过因风鼓浪,触石生涛,挟鱼龙诸怪物以自雄耳。假使无风石之险,无鱼龙诸怪物以助其势,其为平流直泻者,与众水无异也。曾有独起卓立,首耸发竖,若与山峰竞其高下,如趵突泉者哉?

呜呼!世有戴天履地、目视日月、耳辨音声、手持足行、生而命为人者,无不有心、有性、有情、有识,其为浩然之气,更当何如?而一遇君国大故,濡忍不决;生死一迫,随即披靡;逐波顺流,往而不返。曾不若兹泉之介然自立,足以厉廉耻而砥节行也。岂不哀哉!

鸣呼!同一水耳,谁实使之然耶?岂润下之名水不乐居,故以至柔之质而发为至刚之概,以自见其奇耶?抑水亦有不平于中而怒气迸发,排空直上,势不可遏,如荆卿悲歌、渐离击筑,壮士发冲冠时耶?

泉之上有吕祖阁,亭中题咏属对、后先唱和者不一人。余今与敬庵相对,不能无感于兹泉矣,故记之。

(清康熙刻本《冰斋文集四卷》卷三)




书影:怀 应聘 《游趵突泉记》

作者简介:

怀应聘(生卒年不详),字莘皋。诸生。清浙江嘉兴人。顺治时应试北闱。著有《高愉堂诗集七卷》《冰斋文集四卷》。据清康熙《嘉兴府志》卷之十六,怀应聘考职州同。

注释:

甲子岁: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

大中丞徐敬庵:大中丞,山东巡抚。徐旭龄(1630——?)字玄文,号敬庵。浙江钱塘人。康熙二十二年、二十三年官山东巡抚。历官工部侍郎、漕运总督。

如荆卿悲歌、渐离击筑壮士,发冲冠时耶:据《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将入秦行刺秦王,情知有去无回,众人皆着白衣白帽相送易水河上,高渐离击悲筑(筑,古代弦乐器),荆轲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送行之人都睁起怒眼,“发尽上指冠”。

赏析:高屋建瓴,情思独妙

文章的高下,是不能以权位、身份而定的。怀应聘的名分不过是一位诸生,然而本文却在众多的游记作品中脱颖而出,被《清文汇》等众多典籍所收录。康熙间诗人、著名藏书家孙琮称其:“以川吐海纳之才,肆力于古文词。”(《冰斋文集·序》)

那么,这篇游记散文究竟好在哪里呢?笔者认为可以用八个字概括,这就是:高屋建瓴,情思独妙。

其一,“以至柔之质而发为至刚之概”:世间最美人格精神的象征

水是天下至柔之物,中国人形容温柔体贴的女性最常用的字眼便是“柔情似水”,怀应聘这样描绘水的特征:“夫水,柔物也,方之则方,圆之则圆,挹之则盈掬,挥之则散落,环之则为池沼,决之则为川流。狎弄挠扰,无不如意。”然而,他接下来写道,同样以水为质的趵突泉却是“怒起跃突,如三柱鼎立,并势争高,不肯相下;喷珠飞沫,又如冰雪错杂,自相斗击。呜呼!水之劲挺一至此哉!”






趵突泉今照 王琴摄影

如何理解这一现象,也就是说,从趵突泉的这一自然物象中可以自然生发出什么“思理”呢?这才是考验作者的真功夫之所在,怀应聘说:是“以至柔之质而发为至刚之概”,此语妙绝,盖有水落石出之美,石破天惊之壮。至此,人们才充分看出文章的诀窍与妙处,这是说趵突泉吗?是的,然而,更为启人情思的,它岂不更是一种完美的人格精神与人文理想的象征与写照!

其二,介然自立,势不可遏:反衬“逐波顺流,往而不返”的投降派的檄文

怀应聘生活在明清易代的黑暗岁月,或许是见过太多“开门纳降”、毫无气节的明之贰臣如钱谦益、刘良佐之流,故对此有切肤之恨。怀应聘世居河南开封府,宋绍兴中其前辈随驾南渡,占籍嘉兴卜居城北相家湖。他说人应当“有心、有性、有情、有识,”有“浩然之气”,而那些“一遇君国大故,濡忍不决;生死一迫,随即披靡;逐波顺流,往而不返”者,“曾不若兹泉之介然自立,足以厉廉耻而砥节行也。岂不哀哉!”至此,令人想起五代时期后蜀主孟昶贵妃花蕊夫人的《述国亡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 个是男儿!




怀应聘《家传》

由此,怀应聘高度评价中华民族不屈的魂魄与精神,他由衷赞美如同趵突泉一般“怒气迸发,排空直上,势不可遏”的——“荆卿悲歌、渐离击筑,壮士发冲冠时”的壮士与人物。

其三,写作之启示

就事论事,就泉写泉,看不到泉之外广阔的社会人生与历史沧桑,是人们写作的常态与大敌。古人称做“泥于迹象”。如清代学者梁章钜所言:“济南胜景以趵突泉为最奇。而楹联语多粘滞。惟石琢堂廉访一联云:画阁镜中看幻作神仙福地,飞泉云外听写成山水清音,尚不泥于迹象也。”(清刻本《楹联丛话十二卷》卷之七胜迹下)

作者在自然物象中看到或联想到什么,并由物象自然生发的“思理”,才是至关重要的。这是学养、见识的结晶,非一日之功。《游趵突泉记》一文,便充分展示这种联想、升华的魅力,思理与物象,妙合无垠;立意高远,又恰如其分,它是趵突泉生动的天然物态,又是厚重深远的社会人生。

刘勰《文心雕龙》论“思理为妙”,在于“神与物游”。他说:“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间,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文心雕龙·神思》)

登山望海,方能极天下之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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