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国栋丨在彩虹上

7月23日傍晚，济南雨后。一道七彩霓虹瞬间划破天际，横跨在市中心的山泉湖河城上，瑰丽多姿，宛若梦境，给这个漫长酷热的夏日带来无尽浪漫。

（图片源自视频号看见济南）

（董承华 摄影）

彩虹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具有极强不确定性，如同海市蜃楼，令人难以捕捉。在古人眼中，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川湖海，都法力无边，使人敬畏。人们依照想象，将这些自然现象拟人化，进而神话，使其成为各司其职，掌管天象和地舆的众神，如太阳公公、月亮奶奶、雷公、电母、风伯、雨师，当然少不了虹神。

在古人看来，虹是天上司雨之龙的化身，逢雨后下凡饮水，以备下次降雨所用。故最早的虹神形象为龙蛇状，后逐渐演化为人形。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王鑫 摄影）

（李金镜 摄影）

郭沫若主编，胡厚宣总编辑，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出版的《甲骨文合集》中，第10405片甲骨中刻有：“王占曰：有祟。八日庚午，（有）各（格）云自东，母（毋）昃，有出虹自北，饮于河。”在这里，“虹”字像一只后背弯弯隆起，两端有首的神怪之物，状似双头龙蛇。由此可见，至少在殷商时期，“饮于河”之虹即被视为占卜吉凶的神祇。虹饮水，也应该是“虹吸”一词最原始的本义。

《甲骨文合集》中的“虹”字

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相关彩虹的诗句出现在《国风·鄘风·蝃（螮）蝀》中，诗道：

蝃蝀在东

莫之敢指

女子有行

远父母兄弟

“蝃蝀”即彩虹，古人认为，东方出现彩虹系婚姻异常之先兆，手指更是不祥。这反映了那个时代对彩虹等自然现象的认知局限。

形成于战国中后期至汉代的《山海经·海外东经》中，虹字替代了繁琐的蝃蝀二字，即所谓：“虹虹在其北，各有两首。”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将“虹”字归入“虫”部，并解释为“虹，顾睐，状似虫。”

嘉祥武氏墓石祠汉画像石《风雨雷神出行图》拓本

济宁嘉祥武氏墓石祠的汉代画像石中，有一幅《风雨雷神出行图》，约刻画于东汉桓帝建和二年（148），画面由下至上，一共四层，第三、第四层皆与祈雨有关。第三层右侧第一组，双首龙形似弓者便是虹神，上有一位俯卧者便是手执陶罐的雨师，向下倾水以示降雨。虹拱中间及上方左右，共有三位手执锤錾的人,用以击打，冒出火花，并发出声响，这便是电母。这一层的主角在第三组里，这便是雷公，大鼓是其法器，以此制造雷声。

秘鲁安第斯山脉彩虹神庙围墙上的彩虹形象

可以看出，虹神信仰与雷雨之神崇拜密切相关，但其地位似乎远远不及雷神和雨神那么显赫，起码龙神庙、雷神庙旧时都有，虹神庙则未曾听说。1960年代，在秘鲁安第斯山脉发掘出了奇穆帝国时期的彩虹神庙遗址，遗址包括金字塔形围墙，墙面刻有彩虹图案，令我惊奇的是，这里的彩虹居然也是双龙首。

因虹具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之七彩，天生丽质，绚烂夺目，唐代齐州(今济南)人段成式《酉阳杂俎》中记载：“虹┈┈俗呼为美人虹”，不仅拟人化，更似乎在为虹“拨乱反正”。

（赵厚星 摄影）

南宋文学家曾慥编纂的笔记小说集《类说》卷四十转引南朝齐人焦氏所著《稽神异苑·虹化为女子》佚文：“首阳山有晚虹，下饮溪水，化为女子，明帝（一说指后魏明帝）召入宫，曰：‘我仙女也，暂降人间。’帝欲逼幸，而有难色，忽有声如雷，复化为虹而去。”

诗人、学者闻一多说：“所传的虹的化身是一位美人，而且《诗经》中就已经屡次以虹比淫奔的女子，那很分明的显示着美人虹的传说，当时已经有了。”文学史家陈炳坤（字子展）曾说“虹有美彩，把它象征美人和男女关系之事，也是很古的。”

（杨鹏程 摄影）

唐代李白好像偏爱彩虹，借此移情，寄托美好，在其多首诗中都有呈现。其《秋登宣城谢朓北楼》诗曰：“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诗句以“明镜”比喻清澈的溪水，以“彩虹”形容双桥倒影。其《焦山望寥山》中有“安得五彩虹，驾天作长桥。”他将彩虹看作通往仙境的长桥。他的《鼓吹曲辞·上之回》写道：“万乘出黄道，千旗扬彩虹。”他以彩虹形容皇家仪仗之气势。他的诗，突出了彩虹独特的形式美，并将其与美好事物相关联，逐渐剥离旧有的玄奥、神秘之色彩，对后世影响深远。

与东方将虹视为美人异曲同工，希腊神话中也将名叫伊利斯的彩虹女神看作是掌管天空与雷电的“众神之王”宙斯的使者，是人头鸟哈耳皮埃之妹。古罗马医学家盖伦将人的眼睛中位于角膜和晶体状之间的环状组织以彩虹女神命名为伊利斯，中文译名虹膜，象征其颜色因人种和个体差异所呈现的黑色、棕色、蓝色和灰色等不同色彩。

欧洲神话传说题材油画中的彩虹

古希腊先哲亚里士多德在其成书于公元前340年左右的专著《气象学》中，论述了空气和水蒸发的特性，并解释了彩虹形成的原理，他认为彩虹是太阳光经过空气中的水珠折射和反射形成的色散现象，这一观点为后来的科学家研究彩虹提供了理论基础。

1847年8月13日，英国天文学家约翰·罗素·欣德在伦敦格林威治天文台首次观测到太阳系主带小行星中第七颗被发现的天体，并将其以彩虹女神的名字命名为伊利斯，其天文符号设计采用彩虹加星星的组合方式。

德国故事片《彩虹照耀》剧照

我少时，无论神话还是童话都被打入冷宫，彩虹的故事是未曾听到的。小学时，教我们美术课的是位驼背的王老师，也是这所小学里年龄最大的老师。他常会手提小黑板，将事先用彩色粉笔画好的图案放到大黑板的木托上，让同学们“比着葫芦画葫芦”。有一天他让我们画得就是半圆形的彩虹。这画看似简单，结果同学们画得也是龙飞凤舞，五花八门，把王老头气得够呛。

其实，彩虹我们彼时都是见到过的。校门外有个大操场，四周都是低矮的平房，最高建筑便是厂里的大礼堂，还隔着一条马路。一下完雨，经常会看到彩虹，不像如今，几十年都那么罕见。

现代京剧《海港》中的彩虹

那是1970年代，我住的厂区似乎只有一台9吋黑白电视机，也就一两个频道，还惹得好几十人、甚至上百人围观，可谓奇货可居。说起看电影，无论电影院、礼堂还是露天放映，总是些老片子，新电影屈指可数。这时，“八个样板戏”拍成了舞台电影，拷贝还用的是所谓“彩色染印法”，到现在我也不知其为何物，但片子看着鲜艳，比黑白片过瘾。其中有出《海港》，除马洪亮唱的“大吊车真厉害，轻轻地一抓就起来”让人印象深刻之外，我便记住了有一场戏的布景是雨过天晴，蓝天挂着彩虹，方海珍在办公室，就可以看到窗外艳丽的彩虹，她用“西皮宽板”唱道：“细读了全会的公报激情无限，望窗外雨后彩虹飞架蓝天”。

那时我还不知，早在1939年，太平洋彼岸上映了一部奇幻歌舞片《绿野仙踪》，改编自1900年莱曼·弗兰克·鲍姆的童话《奥兹国的魔法师》，其中的插曲《在彩虹上》（又译作《飞越彩虹》），由女主角朱迪·嘉兰演唱。歌中唱道：

高高天空美丽的彩虹

是我童年时光向往的地方

在那蓝色晴空的彩虹上

你将能够实现一切梦想

我可望登上星辰

看洁白云朵在我身旁飘荡

那情景多令人神往

你将要抬头向着云天把我眺望

青鸟能够飞到彩虹上

但愿我也能在长空飞翔

《绿野仙踪》电影招贴画中的彩虹

刚刚改革开放时，港台流行歌曲乘势北上，其中就有邓丽君、豹小子组合演唱的《虹彩妹妹》，尤其豹小子的演绎版本，采用迪斯科节奏，欢快、劲爆，光芒四射。那时当然不知，这竟然是“西部歌王”王洛宾早在1938年根据绥远一带（今内蒙古中部）的民谣改编，更没有将这位叫虹彩的妹妹，联想到“美人虹”。只想象，虹彩妹妹一定长得比歌词中的“三月桃花”还好看。

上个世纪末的1999年，由五月天主唱阿信创作，梁静茹和五月天乐团分别演唱的歌曲《彩虹》问世，歌中唱道：

你的爱就像彩虹

雨后的天空

绚烂却叫人迷惑

蓝绿黄红

我张开了手

却只能拥抱风

┈┈

歌词将爱情比作彩虹，美丽，多变，不确定，难以捕捉。这似乎将彩虹“打回原形”。

北京798艺术区的彩虹（牛国栋 摄于2015年）

说实话，喜欢摄影的我是很想拍彩虹的，但的确很难。早些年到夏威夷火奴鲁鲁时，听导游说这里还有个“彩虹岛”的别称。因海洋岛屿气候，这里时常下雨，也不时会出现彩虹，这令我很是期待。说话间，一阵小雨过后，透过我们乘坐的旅游大巴宽大的挡风玻璃，看到天空中同时出现了三道彩虹，满车人惊呼起来，嚷嚷着让司机赶快停车，都想先睹为快。司机找好停车位，我们依次下了车，彩虹便跑的无影无踪，只余下和煦的海风把我们拥抱。

这次济南出现彩虹，我没有能够看到，自然也无法拍到，只能分享朋友圈里男女老少的欢呼与雀跃。好在，2015年，我曾在北京798艺术区拍到了彩虹，那道七彩弧线在空中逗留似乎很长，也离我很近，她与温暖的晚霞相伴，和这座饱经沧桑的老厂区紧紧拥抱，似乎舍不得离开。这也是我迄今唯一的彩虹照。

《绿野仙踪》我至今没有看过，朱迪·嘉兰的原唱我也听的寥寥。但杜冲编曲并演奏的排箫《在彩虹上》我却听过无数次。这首无歌词的曲子在改编和演绎上显然受到长笛曲的影响，旋律很是舒缓，空灵，旷远，悠扬，余音缭绕，就象那道转瞬即逝的霓虹，令我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