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轼说丨“不学痴牛呆女”!苏轼七夕词曝光
如轼说
08-29 08:37
苏轼的24节气(30)七夕,今宵人在鹊桥头
七夕,又称七巧节、七姐节、女儿节、乞巧节等,最初源于古代的星纪崇拜,后又衍生出牛郎织女相会的爱情故事,是少女祭祀星神、祈求心灵手巧的浪漫之夜,也是古代风流才子寄情金风玉露一相逢,相思离愁的凄美时刻。
早在远古时期,先民就有牵牛崇拜。人们把日、月和水、火、木、金、土五大行星合在一起,称为“七曜”。《易传》:“日、月、五星,起于牵牛。”《春秋命历序》记载:“天地开辟,万物浑浑,无知无识:阴阳所凭……日月五纬俱起牵牛;四万五千年,日月五纬一轮转……定天之象,法地之仪,作干支以定日月度。”
中国古代星宿之中,牛宿,由六颗星组成,位于银河东岸,呈两个倒置三角形。上面的三角形,更大更亮;下面的小三角形,组成一头牛,头上有两角,有三只足,人称牵牛。牵牛南边,有九颗小星,组成天田,是耕作之地;再向南,接近南方地平线,是九星,称为九坎,坎是蓄水之地;东面,三星,称为罗堰;牛宿北部,三星,称为织女——织女一星,是全天第五亮星,仅次于大角星,人称织女星。牛宿星、织女星,合称牛郎织女星。
先民对牛郎织女的天象认识,在东汉时就有了人格化的描写:“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至西汉,牛郎织女便由星名变成男耕女织的神话人物,在《淮南子》《风俗通》中,出现了“鸟鸦填河桥而渡织女”的传说,七夕夜外出看牛郎织女相会开始渐行于民间庭院,宫廷亦有“穿七孔针”“跳于阖舞”之节俗。
如今,山东淄博市沂源县,就以“牛郎织女传说发源地”考据,被中国民俗学会授予“牛郎织女传说之乡”。
“七夕节”一词首见于北宋,出自建国伊始的宋太祖。建隆元年(960)六月底七月初,亲征北汉激烈作战的宋太祖赵匡胤专门写手札安排给母亲妻子及舅妈发过节费,足见七夕节之重要:“朕亲提六师,问罪上党云云,末有回日,今七夕节在近,钱三贯与娘娘充作剧钱,千五与皇后、七百与妗子充节料。
”针对各地七夕节时间不一情况,兴国三年(978)七月初二,宋太宗专门颁布《改用七日为七夕节诏》,明确七夕节定于每年七月七日:“七夕佳辰,著于式令。近代多用六日,实紊旧章,讹俗相承,未之或改。 自今宜以七日为七夕,仍令颁行天下为定制。”
在北宋,七夕节作为法定节日,放假一天,也成为制度性安排。“元日、冬至、寒食假各七日。天庆、先天、降圣节各五日。诞圣节、正七月望、夏至、腊各三日。天祺、天贶节、人日、中和、二社、上已、端午、三伏、七夕、授衣、重九、四立、春秋分及每旬假各一日。”自此,汴京的七夕节,便异常隆重热闹。
作为大宋公务员的苏轼,在一生所经历过的七夕中,于仕途,既有外出调研的匆匆行旅,也有加班加点埋头写材料的辛苦付出;于贬谪,既有与爱人“今夕人在鹊桥头”的卿卿我我,也有“老来独坐夜跋书”的孤独寂寞;于情怀,既有“晒书画掩卷哭表兄”的真性情,更有“不学痴牛呆女”的大格局。
这就是苏轼,既有一颗事业心,也有一个恋爱脑。国家用他时,他便把自己交给国家;国家不用时,他便把自己交给小家。国家用他时,他便把国家的事努力办好,国家不用他时,他便把自家的事努力办好。
事业为重
外出忙调研 坐班爬格子
苏轼的七夕,“班味”很浓。自熙宁五年(1072)七月一日起,以龙图阁学士担任杭州通判的苏轼开始巡行属县。七月七日,苏轼行至杭州西北七十里的余杭县,留宿法喜寺。在寺后绿野堂,他眺望吴兴诸山,想念在湖州任职的大胡子孙觉(莘老),遂作诗寄情。徙倚秋原上,凄凉晚照中。水流天不尽,人远思何穷。问谍知秦过,看山识禹功。稻凉初吠蛤,柳老半书虫。荷背风翻白,莲腮雨退红。追游慰迟暮,觅句效儿童。北望苕溪转,遥怜震泽通。烹鱼得尺素,好在紫髯翁。
此时,渐近立秋,苏轼登高远眺,不禁想起尧时洪水,系舟山上,秦始皇亦曾于此舍舟登陆。历史的车轮于治乱兴替中滚滚向前,留下的是眼前稻田蛙鸣,柳叶半黄,风吹荷背翻,莲花雨退红的寻常景色。
如今,居官迟暮,朝廷尽是推行新法的新进小人,尤思远在湖州的同道老友,遂谨寄诗,问一句“你还好吗?”“团团如磨牛,步步踏陈迹。”元祐十年间,苏轼被擢升为正三品京官,达到仕途的顶点,但诗情才华不免被枯燥的公文制式所束缚,加班爬格子更成为常态。
元祐二年(1087),在京师担任翰林学士、知制诰的苏轼主要为皇帝撰写批示、口宣、制诰等公文写作,《苏轼全集》显示,这一年的七月七日,苏轼连续为皇帝不同意韩绛退休请求作了二首《赐新除检校太尉守司空依前开府仪同三司致仕韩绛辞免恩命不允批答》;元祐四年(1089)七月七日,他还曾为太皇太后撰写与大辽祝寿使会见的两篇口径。
格局为道
鹊桥成大道 高情更云渺
《鹊桥仙》是专为歌咏牛郎织女七夕鹊桥相会而创立的词牌。该词牌由苏轼的恩师欧阳修所创立,其《鹊桥仙·月波清霁》乃《鹊桥仙》调的定体之作。在《全宋词》100位词人创作的185首《鹊桥仙》中,三分之一词章是写牛郎织女爱情故事的。
苏轼的学生秦观,则以一曲“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成为《鹊桥仙》词作的巅峰之作,最后一句,更成为古今传诵的七夕金句。
苏轼七夕创作的两首《鹊桥仙》虽并不广为传诵,却是超越男情女爱,贯通“天道与人道”的独特存在。熙宁间,湖州籍进士、制科第一名陈舜俞(令举)以屯田员外郎知山阴县,反对新党,拒不执行青苗法,上疏自劾辞官。
熙宁七年(1074)七月,陈舜举特意来杭州看望苏轼,后又陪伴苏轼、张先、李公择等到湖州。七日,苏轼豪气纵横,驰骋想象,以七夕为题,作《鹊桥仙》赠之,一展与这位志道好友相会的快意。
缑山仙子,高情云渺,不学痴牛呆女。凤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客槎曾犯,银河微浪,尚带天风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词的上片,苏轼把陈舜俞比作在缑山成仙的周灵王之子王子乔,赞其高洁出尘,不像痴心儿女情长的牛郎织女。只见他在皎洁的月光下吹罢凤箫,举手告别,飘然而去。
下片以客槎泛银河,尚带天风海雨的景象暗喻陈应制举时文采声动朝廷的名场面。苏轼感慨,今日能相逢一醉,是有前缘,别后如风流云散,就不知漂泊何处了。
全词语言缥缈,似不食人间烟火,实则茫茫情怀,籍此抒发。南宋诗人陆游在《渭南文集》中《跋东坡七夕词》,赞叹:“昔人作七夕诗,率不免有珠栊绮疏惜别之意,谓东坡此篇居然是星汉上语。
歌之曲终,觉天风海雨逼人。学诗者当以是求之。”
元祐五年(1090)七月七日,以龙图阁学士知杭州的苏轼,与时任临濮县主簿监杭州在城商税的苏坚(伯固)以《鹊桥仙》填词唱和。在协助苏轼疏浚西湖中,两人结下深厚友谊。乘槎归去,成都何在,万里江沱汉漾。与君各赋一篇诗,留织女、鸳鸯机上。还将旧曲,重赓新韵,须信吾侪天放。
人生何处不儿嬉,看乞巧、朱楼彩舫。上片苏轼以乘桴归去的仙人自拟,畅述两人各赋一词,题写在织女织就的云锦上。下片刻画两人以已有韵角新作的诗词纯真自然,放旷不羁。
苏轼的两首《鹊桥仙》七夕词,一反“娱短别长”旧俗,一首塑造友人形象“宛若天人”,一首抒发人间七夕“撩人烟火”,格调飘逸超旷,别开一番生面。“人生何处不儿嬉,看乞巧、朱楼彩舫”,则本来源于七夕节俗。
《初学记》四引《荆楚岁时记》:“七夕妇女结彩楼,穿七孔针,或以金银鍮石为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网于瓜上,则以为得。”七夕非但女性高兴,也是孩子们欢乐的节日,即“儿童辈特地新妆,竞夸鲜丽”。
所谓“七夕知何夕,云是牛女期。俚俗具瓜华,阶除儿女嬉”。彩舫,指于船上设乞巧楼的风俗。《东京梦华录》卷八《七夕》记载了汴京七夕的热闹景象:“至初六日七日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铺陈磨喝乐、华、瓜、酒、炙、笔砚、针、线。或儿童裁诗,女郎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巧”。
京师诸小儿各置笔砚纸墨于牵牛位前,书曰某乞聪明,也是七夕风俗之一。苏轼始终有颗看淡人生的童心,他在十多年后贬谪惠州作《和陶饮酒二十首》,仍秉持这颗童心,留下“人生本儿戏,颠倒略似兹”的诗句。
苏轼一诗一词阐发“人生就是一场儿戏”,折射世事的颠倒和混乱本是人生常态。他以自身的言行,书写着不被世俗的名利所束缚,面对人生起伏和宦海沉浮的豁达和洒脱。
友情如寄
清光送人归 废卷哭挚友
元丰二年(1079)七月七日,从徐州知州任上移守湖州的苏轼过了一个悲欣交集的七夕。这一年的正月二十日,苏辙的儿女亲家,被苏轼尊为“表哥”的文同(与可)自陈州知州任上病逝。
苏轼在湖州曝书画,见文与可所画之竹,睹物思人,竟“废卷而哭失声”,他在《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之末慨叹叹息:“昔曹孟德《祭桥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而予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
苏轼在七夕白天暴晒书画,正是宋代沿袭的七夕风俗之一,晒经书。
宋代开封的节日活动比较多,白天和夜晚均有四种,晒书节即是白天节日习俗之一,《开元天宝遗事》卷下《蛛丝乞巧》载:“皇朝故事,以七月七日为晒书节,三省六部以下,各赐缗钱开筵,为晒书会”。
元祐二年(1087)八月,苏轼在《次韵米芾二书跋尾二首》第一首首句,即有“三馆曝书防蠹毁,得见来禽与青李”实录曝书场景,展现苏轼发现王羲之真迹时的惊喜。
宋制,秘书郎三馆曝书,有酒食费,文官则群贤毕至,仪式感满满。宋敏求《春明退朝录》:“本朝三馆(集贤、昭文、史馆)合为一,并在崇文院中。”又据《宋史˙职官志四˙秘书省》:“秘书郎二人,掌集贤院、史馆、昭文馆秘阁图籍。……岁于仲夏曝书,则给酒食费。尚书、学士、侍郎、待制、两省谏官、御史并赴”。
就在元丰二年七夕后的不久,“乌台诗案”爆发,御史李定等摘《湖州谢上表》及此前所作诗中语,弹劾苏轼讥讽朝廷、谤讪新政,致使其在湖州任上被拘捕入京。苏轼在这一年的七夕,还以《渔家傲》为调,创作七夕词为文同送别。皎皎牵牛河汉女,盈盈临水无由语。望断碧云空日暮,无寻处,梦回芳草生春浦。
鸟散余花纷似雨,汀洲蘋老香风度。明月多情来照户,但揽取,清光长送人归去。苏轼以南朝名臣柳恽的名句“汀洲蘋老”,缅怀这位曾担任湖州太守六年、为政清净的前辈,并留下“举手揽取清光,而清光长照人分别”的声声哀婉。
爱情不老
不愿求新巧 愿人无别离
元丰三年(1080),四十五岁的苏轼度过了乌台诗案后贬谪黄州的第一个七夕。令他聊以开心的是,两个月前,苏辙护送嫂子王闰之和侄子苏迨、苏过等来到黄州与苏轼团聚,这也是自元丰二年(1079)七月二十八日在湖州任所与夫人王闰之匆匆别离后的首次见面。
在等待与妻儿团聚的春日,苏轼就作《南歌子》,抒发按耐不住欣喜与期盼:寸恨谁云短,绵绵岂易裁。半年眉绿未曾开。明月好风闲处、是人猜。春雨消残冻,温风到冷灰。尊前一曲为谁哉。留取曲终一拍、待君来。东坡先生习惯称王闰之为老妻。
七夕夜,东坡先生携老妻王闰之,来到寓所临皋亭附近的朝天门上赏月,连作两首《菩萨蛮》寄情。画檐初挂弯弯月。孤光未满先忧缺。遥认玉帘钩。天孙梳洗楼。
佳人言语好。不愿求新巧。此恨固应知。愿人无别离。画檐上弯月初挂时分,稀疏的月光中,苏轼仍有“缺月挂疏桐”的凄冷感,看着宛若织女梳洗楼上的帘钩,听着闰之娓娓道来的家长里短,两人都不在奢求团聚之外的其他乞巧。夫妻俩一定叹气此前的仕途教训,惟愿一家人不再分离。
一词写罢,也许是回到家中,苏轼意仍难平,遂作第二首。风回仙驭云开扇。更阑月堕星河转。枕上梦魂惊。晓来疏雨零。相逢虽草草。长共天难老。终不羡人间。人间日似年。夜深人静时,遥想鹊桥上牛郎织女相见复别离的场景,不禁惊魂梦醒,世俗以牛郎织女相会之夕,必有微雨,也含有巫山云雨之意。
虽然每年一度草草相逢,然情爱永恒,共天难老,强似人间苦难萦心,度日如年。对七夕,对美好的爱情,苏轼总是予以热情讴歌,在他看来,七夕之会,就是天上人间最美的乐章。
他在诵赞类似编钟的打击乐器方响的《浣溪沙》中写道:花满银塘水漫流。犀槌玉板奏凉州。顺风环佩过秦楼。远汉碧云轻漠漠,今宵人在鹊桥头。一声敲彻绛河秋。
(本文除星座图外,其余配图均为星谷传媒据各段落语意AI生成)
清池上的花朵盛开,如见清泉漫流一样,犀牛角作的槌和玉作的方响敲击出《凉州》曲,秦楼上,乐女的佩玉叮咚。遥远的天河上,碧绿色的云彩轻轻密布,今晚的恋人相会在鹊桥畔头。
一声声敲击,乐音穿透了新秋的天河。这声音,萦绕桥头心头,响彻星河银河。
这中国式的七夕浪漫,这表白,但愿每个人都听得到、听得懂!元符三年(1100)七月,自儋州渡海北归的苏东坡到达廉州贬所。
七月七日,六十五岁的他已“心似已灰之木”。这一天,他在合浦官舍借观慧照大师、僧人希白的书法遗作,默默题跋:“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风味,故长沙法帖,比淳化待诏所摹为胜,世俗不察,争访阁本,误矣。
此逸少一卷为尤妙。庚辰七夕,合浦官舍借观。”此时此刻,随着老东坡平静舒缓的运笔,不知故人旧爱、悲欢离合,跌宕哀乐,是否会一一涌上心头?
(作者已授权大众新闻客户端共享内容,如转载请经原作者授权)

特别声明:本产品由大众新媒体大平台“大众V-IP号”号主上传发布,不代表平台观点和立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