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国栋丨我的猫城记

我从未养过猫，可有关猫的人和事,还是乐意看到的。至于猫本身，也不时走入我的镜头中。

上篇 他们笔下的猫

早就听说民间有个“男不养猫，女不养狗”之说，不知其所以然。在我印象里，旧时养狗者中女人确实不多，爱猫人里男性却不在少数，很多还是老头儿。仅现当代文化名人中，齐白石、郑振铎、夏丏尊、周作人、丰子恺、梁实秋、徐志摩、老舍、钱钟书、许地山、周瘦鹃、郑逸梅、季羡林、汪曾祺、蔡澜、王蒙等，无一不是爱猫一族。

齐白石家的猫（历史照片）

丰子恺以漫画著称，其画作风趣、幽默，充满温情，用今天的话说“很疗愈”。其中许多作品都会看到猫的身影。他画寥寥几笔，猫便会活了起来，仿佛跳到你面前。他不仅画猫，写猫也是高手，并把猫抬高到相当的位置。他在《阿咪》一文中写道：“猫是男女老幼一切人民大家喜爱的动物。猫的可爱，可以说是群众意见。”（1962年8月《上海文学》第35期）

丰子恺肩膀上给他耳语的猫（历史照片）

他写到自己的那只名叫“白象”的爱猫时，诙谐、夸张的文字之间充满着爱意：“白象真是可爱的猫！不但为了它浑身雪白，伟大如象，又为了它的眼睛一黄一蓝，叫做‘日月眼’。它从太阳光里走来的时候，瞳孔细得几乎没有，两眼竟像话剧舞台上所装置的两只光色不同的电灯，见者无不惊奇赞叹。收电费的人看见了它，几乎忘记拿钞票；查户口的警察看见了他，暂时也不查了。”（1947年5月《申报·自由谈》之《白象》）

丰子恺作品《白象的遗孤》

此文中丰先生没有提及“白象”是什么品种的猫，但其所描绘的“日月眼”，颇符合临清狮猫之典型特征。临清位于大运河沿岸冀鲁交界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所著《马可·波罗行纪》中称之为“富贵城”。明清时期，波斯商人经运河带来波斯猫，与鲁西狸猫混血繁育而成的白猫，形似小狮子，遂名狮猫，也叫波斯猫，其毛长洁白，头大眼圆，一只眼睛泛黄，另一只眼睛为蓝色，当地人称“鸳鸯眼”，成为奇货可居的临清特产。

季羡林和波斯猫（选自季羡林作品集）

季羡林是临清人。晚年他住北大燕园“园中园”朗润园时，养过几只猫，伴随他走过一段孤寂的岁月。也许是寄托思念故土之情，他曾养过两只老家产的波斯猫。第一只叫“咪咪”。咪咪“寿终正寝”后，他又淘来第二只波斯猫，取名“咪咪二世”。为此，他高兴地说道：“不管怎样，咪咪二世已经成了我每天的不太多的喜悦的源泉。”（1994年1月1日《羊城晚报》之《咪咪二世》）

先后两次来济南执教齐鲁大学的老舍，在这座“中古老城”（老舍语）客居四年半的光景。1931年暑期，老舍返北平与胡絜青完婚后回到济南，在距趵突泉仅数百米，正冲齐大校门的南新街租了三间北屋，一住三年。他在这座小院里，不仅有了长女舒济，还养了一只猫，取名“球”。1934年夏，老舍夫妇与未满周岁的女儿在小院里拍了一张“全家福”，他在照片背面题写了一首打油诗道：“爸笑妈随女扯书，一家三口乐安居。济南山水充名士，篮里猫球盆里鱼。”从中可以看出他们在这里度过的快乐时光。

1946年正气书店版《猫城记》封面

在济南的岁月里，老舍的文学创作进入了爆发期，在这个小院里，他写了长篇小说《离婚》《牛天赐传》以及短篇小说集《赶集》中的绝大部分。1932年夏，他以“拟猫”手法，创作了长篇小说《猫城记》。

这部小说富有科幻与讽喻意味，讲述了“我”与伙伴作为星际探险者在飞机坠毁火星后，独自进入猫国，目睹猫人们沉迷致幻食物“迷叶”，导致精神萎靡、教育荒废、军事无能，从而走向灭亡的故事，堪称一部荒诞寓言，抒发其对彼时社会现实的不满与反思。小说中，一个个可爱的猫人都成了悲剧人物，他写道：“猫国是热闹的，在这热闹景象中我看见那毁灭的手指。”这部小说成为老舍诸多现实主义题材作品之外，颇为“出位”的一部，今天读来，仍发人深省。只是不知，如今网络上将猫称之为“喵星人”是否与老舍所描绘的火星上的猫人有关？

2025年4月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阡陌文库之《猫城记》书影

如今，南新街老舍旧居，辟有阡陌书店旗下的旧居书局，备有各种版本的老舍作品及周边文创。今年暮春，山东画报出版社推出“阡陌文库老舍典藏”系列，其中就有《猫城记》，这本小巧的“文库本口袋书”，封面便是一只趴在城头上的大脸猫，睁着一双彷徨的大眼睛，目睹着属于它们的未知世界。

下篇 我所见到的猫

我记事那会儿，城里的猫很是稀少。

听大人们说，那时很多人家吃饭都困难，便无心无力再去养猫养狗了。“文革”那十年，横扫一切旧习，养花种草、养猫养狗、钓鱼养鱼，都被视为不务正业、玩物丧志、游手好闲之举，甚至将其归入了“封、资、修”。我们宿舍有位叔叔爱骑着“轻骑”去钓鱼，被人贴了大字报，说他是“逍遥派”。彼时猫和狗也成了“难兄难弟”，地位都很卑贱，没人把它们当回事，“宠物”一词彼时更是闻所未闻，虐猫打狗之事倒是时有发生。

房顶上的橘猫（牛国栋摄于广东中山市孙中山故居）

我家搬到小清河畔那些年，这一带尚属城乡结合部，对猫狗的管制比市中心宽松不少。喂养猫狗的人家相对多些。即便如此，养狗只为看家，养猫就为捉老鼠，很少会看到有人抱着猫，或牵着狗招摇过市，即使偶尔出现如此情形，也会遭到周围人们的白眼。

我近距离接触猫，是在小学时代。邻家小伙伴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黑白花的小猫，让我到他家一起与猫玩耍，我自然很开心。我俩开始用那种带着金属支架的小圆镜子给猫照镜子，猫看着镜子里，显然不知就是它自己，还没完没了地扒拉镜子后面，似乎一定要找到它的这个同类。过了一会儿，我们用夹衣物的竹夹子夹住猫的尾巴梢，猫对这种异物肯定感觉到疼痛和不适，一定想法弄下来，于是猫的头伸向尾巴，但尾巴自然也随着猫的身体摆动，它当然怎么也弄不掉，急得小猫团团转，我俩却高兴得前仰后合。这个恶作剧之后，让我回味，也令我反思，总觉得做错些什么，很对不起那只小猫。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过类似的举动，对猫总是敬而远之。

观音堂前的猫（牛国栋摄于澳门）

1984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根据诸志祥同名小说改编制作的动画系列片《黑猫警长》在中央电视台热播，每集二十分钟，一共只播出过五集，但播出时间跨度竟长达三年之久，至1987年播到第五集时却戛然而止。这让观众尤其是孩子们很不过瘾。后来传出一些影片背后令人唏嘘的故事。但黑猫警长的高大形象、激烈的枪战场面，以及沈小岑演唱的节奏欢快的主题歌，却家喻户晓，尽人皆知，绝不只是儿童。人们对猫的好感度无疑在潜移默化中逐步提升。

回眸（牛国栋摄于青岛）

1988年11月，祖籍济南、台湾出生的伊能静，在台湾歌手刘文正创办的飞鹰唱片公司发行了首张国语专辑《我是猫》，其中同名主打歌《我是猫》（《猫的恋曲》），由她本人作词、童安格作曲。伊能静效仿童声唱法，与祖籍广东梅州、马来西亚出生的巫启贤对唱，采用摇滚曲风，展现“家居猫”与“摇滚猫”的对话互动，诠释了“跟我们做快乐猫”的自由、奔放的人生态度。该曲由上海电视台拍摄制作成MV并在电视节目里播放，伊能静在大江南北迅速蹿红，她也成为彼时猫的最佳代言，猫的可爱形象进一步确立与巩固。

藤椅上的小憩（牛国栋摄于台北）

1991年，中央电视台引进美国米高梅电影公司1930年代制作的动画系列片《猫和老鼠》，每周日傍晚在央视第一套节目里播出，首度播放长达一百三十集，好评如潮。影片采用哑剧式无对白设计，以动作语言和拟声词推动剧情发展的方式，讲述蓝灰色家猫汤姆，与棕色花枝鼠杰瑞之间，亦敌亦友，相互打斗，相互救助的喜剧故事，让在现实生活中猫鼠之间绝对处于王者风范的猫，在影片中却常被足智多谋的老鼠戏耍。但这丝毫不影响猫在彼时现实生活中美誉度与亲和力，猫汤姆的可爱形象反倒为现实世界里的猫咪们加分不少。

宠物商店广告前的两只猫（牛国栋摄于苏州平江路）

临清狮猫是临清人的最爱（牛国栋摄于聊城临清）

本世纪初以来，伴随经济与社会发展，人们有关猫的话题，不再只是停留在歌曲和影视层面，而是具体落地到关注猫狗等宠物生存权利，以及相关的动物福利，实行弃恶扬善的“猫道主义”。各地猫类总量大幅攀升，宠物用品商店、宠物医院、宠物卫生防疫设施日益健全。各地还相继出现了厦门顶澳仔“猫街”、上海方浜中路“外滩猫街”等猫文化主题街道和园区。养猫养狗的社会氛围不断宽松与改善。

猫的艺术世界（牛国栋摄于厦门顶澳仔猫街）

猫的“江湖地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显赫，猫的昵称也从旧时的狸奴、鼠将、衔蝉奴、铁将军，发展到了今天的猫主子、虎舅、喵星人。养猫之人反则屈尊成为猫奴和铲屎官。在收养猫的家庭中，很多人将猫视为不可或缺的家庭成员，认猫做儿子，当闺女。猫奴们不仅细心呵护自家的猫主子，还有不少爱心人士，到小区绿地、公园、寺庙等流浪猫经常出没或聚集的地方，设置户外猫舍，投喂猫粮，对猫施以援手。如今人们见到的流浪猫也大多腰肥体壮，很少会有骨瘦如柴者。

济南面塑艺人何晓铮和他的“妞妞”（牛国栋摄于济南海晏门街）

假山上的凝视（牛国栋摄于济南）

济南猫文化形成与社会氛围营造，慢热且持久。本世纪初，“齐烟九点”之一的凤凰山下、工商河畔曾经形成以猫狗市为特色的大集，英雄山文化市场和造纸东厂老厂区的花鸟虫鱼市场，以及后来的环联大集等地，宠物交易时常红火。一些文创园区、咖啡馆和书店等文娱空间主打猫咖文化品牌，使其成为现代都市青年人消费的标配。

邮筒上的德文猫（牛国栋摄于济南上新街老舍旧居）

咖啡馆里有猫舍（牛国栋摄于济南山东电影洗印厂旧址）

漫步绿草地（牛国栋摄于济南灵岩寺）

济南南部山区的柳埠四门塔，是中国最早的单层亭阁式石塔，始建于隋。其所在的神通古寺，不知从何时起，成为流浪猫的聚集地，最多时有近百只，以中华田园猫为主，花色有橘猫、三花、奶牛等种类，共同构成一道独特风景。这里又因游戏《黑神话：悟空》在此取景而成为网红打卡地。网友们亲切地戏称其为“猫猫寺”。

阔步前行（王啸摄于济南四门塔）

冬日团聚（牛国栋摄于神通寺墓塔林）

冬阳的暖意（牛国栋摄于四门塔）

今年“十一黄金周”前夕，济南本土唱作型歌手、南山博音堂竹林剧场主理人张博，陪同一位来自海南的瑜伽士到神通寺朝拜。就要离别时，见两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尾随其后。他们感觉天气渐凉，奶猫需要细心护理，便毫不犹豫抱了回来。张博给那只橘色小猫取名“小寺”，另一只黑白花猫叫“小塔”，以纪念他们的出生地。

笸箩里的“寺、门、塔”（张博摄于南山博音堂）

中秋节前后，竹林剧场要举行两场小型音乐会。第一场演出之前，张博的一位朋友从城里来看他，进到村口时也拣到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灰色奶猫，知道张博爱猫，便抱来送给他。张博很是高兴，三只小猫差不多大，三种花色各具风采，他便给这个新来的小家伙取名“小门”，三只猫的名字就这样暗含了“寺（四）门塔”的大名，堪称完美。

琴盒里的“小门”（牛国栋摄于南山博音堂·竹林剧场）

中秋节前一天的“【弓·弦】大提琴与古典吉他”演出我去看了，也见到了那三只小可爱。尤其灰色的“小门”，来到这个剧场之家虽晚，见到观众时却一点儿不怯场，不仅在观众坐席下的缝隙间来回穿行，闲庭信步，竟然还跳进装吉他的琴盒里。看到美女给它示意，它便很懂事的样子，乖乖地依偎其身旁，任其抚慰，讨人欢喜。

笔者所藏茶杯上的猫咪

看到此景，我的耳畔仿佛响起伊能静美妙的歌声：“人类总东奔西跑，忙得乱糟糟。如果你厌倦去做个人类，不如跟我们做猫┉┉”尽管张博的歌单里没有这首《我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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