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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木生|齐长城随想

李木生

2024-07-31

横亘于齐鲁大地,绵延在1200多里、近2600年的时空间,腾跃于1518座山峰之上,这就是世界上最早的长城——诞生于中国春秋时代的齐长城。早在1987年12月,它就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世界文化遗产委员会评价说:“齐长城遗址在中国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具有很高的考古和旅游价值,它比欧洲人公元前459年修建的79公里长的雅典壁垒早200余年,比秦长城早400余年,堪称‘中国长城之父’‘世界壁垒之最’。”

曾经,它是捍卫家国安宁的长城巨防,历经战火洗礼;而今,则成为一条历史与文化的长河,寂寞而又自信地奔流不息。

长城,无疑是战争的产物。作为春秋五霸的首霸、战国七雄之一的齐国,在战争中兴衰起伏,尤其在它先后灭掉了纪、谭、莒、莱等东部小国,使自己的疆域扩展到大海之滨的时候,防御便成为齐国最为重要的战略任务——而齐长城,便成了抵御南邻鲁、楚、吴与西邻卫、晋、宋侵略的最有力的屏障。“齐宣王乘山岭之上,筑长城,东至海,西至济州千余里,以备楚”(《齐记》),大致说透了长城战争时的防御功能。


它见证了一场又一场的血腥战争,平阴之战,长勺之战,艾陵之战……博山邀兔崖附近挖出大量青铜兵器,记忆着往日的战争,而山顶上遗存的一排排石屋和几口古井,也记忆着齐长城所经历的战火,尤其让人震惊的,是蜿蜒着长城复线的山顶上,三座保存完好的古城堡,矗立于悬崖之上,栉风沐雨。

我曾在齐长城遗址保存最完整的莒县段、莱芜段跋涉,那一座座长城之关——锦阳关、黄山关、青石关以及12小关天门关、北门关、霹雳尖关……无不曾经被鲜血浸染。虽然温煦的金阳为长城与关隘镀上静暖之色,而我的心头却有飙烈的厮杀声腾喧不已。

但是,这道开天辟地的长城,这道被战火一次次淬锻的长城,难道不也是一声沉重又永恒的对于和平的呼唤吗?这声呼唤既是国家的,又是个人的;既是官方的,又是民间的——在那样战乱不已的年代,他们用这样一道千里之长的城墙,拥抱着和平,也呼唤着和平。

那么,我似乎看见,在国家形象与征伐战杀的形象之外,齐长城还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平民形象。从泰山脚下、济水河畔的长清孝里镇广里村的起始点,经日照的莒县,直至黄岛东于家河村入海处,齐长城都有着浓郁的民间味道,它既是封闭的,拒敌于长城之外,又是开放的,畅通着民间生活、经济与文化的交流通道。而最为集中体现这一特性的,就是置布在长城之间的“便门”。

什么是便门?便门就是向本国与外国百姓敞开的、交通无碍的方便之门。锦屏山之阳的锦阳关,是齐长城著名的关隘,原有城门楼,“锦阳关”三个大字高悬其上,下面的拱门也赫然有势,高6米、宽9米、进深8米。让人忽略却又十分重要的是,在锦阳关东不远处的鲁地村北,就有一个锦阳关便门,也是石砌拱形,高2.8米、进深3.3米。虽然比锦阳关正门“寒碜”了许多,却比正门热闹得多也丰富得多长久得多,因为那是齐鲁百姓们的方便之门、友好之门。这样的便门,或为拱形门洞,或为木门,最简陋的便是直接从城墙上留下或挖出一个豁口。而且,就在那些堂皇高大的关门被岁月湮没、废弃或为战争化为乌有的时候,只有这些便门还在生动地活着,活在百姓的使用中。齐长城有名的“一线五村”的上法村、下法村、中法村、卧云铺村与逯家岭村, 无不昭示着齐长城的这种民间风貌。中法村是一个拥有吴、王、李、穆、田、姚、张、郑的多姓村,村民们亲爱慈善、朴厚和睦,陪着身边的长城,一代又是一代,吴家行医、张家木匠、田家石匠,生生不息。而村中的那块光绪年间的禁赌碑,与满溢着古意的石房、石碾、石磨、石台阶与石板路,都与齐长城一起延续着一个民族的变迁。

齐长城,既是历史的长河,更是一道文化的长河,而且当它将历史与文化一起融进山川之时,它又是一道大自然之河。缅怀,浏览,畅想,沉思,抒情,展望,齐长城有着让人既心魂感动又应接不暇的风貌。

土夯结构,石筑结构,土石混合,或者干脆就以山代墙,随形就势的齐长城,早已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欣赏它,用生命去体贴它理解它,最易被人忽略又最不能忽略的地方就是细节。胶南地段长城断面上石灰、糯米浆与沙子的混合,曾经注入着多少筑城人的智慧?由孙膑督修的齐鲁、齐楚交界处的淄川齐长城,在山的峭崖陡壁之上,有一段近2000米保存相对完整的长城,尤其是那道用巨大的天然石板做成的石门,又表达着怎样的卫国御敌的雄心?险峰夹挟的青石关北,那条天然形成的石板道上,深达15至20厘米的独轮车辙,曾经抛洒过多少汗水与艰辛、期待与向往?

因长城而牵动国人之心的,还有那位孟姜女吧?多少国人将她的故事错安在了秦长城之上,只有走过比秦长城早了400年的齐长城,才会明白,这个农家的女儿,就生长在齐长城的旁边,并为齐国的民众所珍惜。她的故事不仅是对于坚贞爱情的歌颂,也是对于修筑长城所造成的沉重劳役的控诉。但是真正以血肉之情去同情与怜悯一个年轻女子之苦的,还是长城内外的百姓们。从齐长城开始的地方,就有了孟姜女的传说与记忆——长清境内的长城铺,因明万历皇眷在此修道念佛而建有“皇姑院”与“崇寿寺”。但是百姓们不管这些,还是要建自己的孟姜女庙,小是小些,却系着百姓的心疼。这个村有三户姜姓人家,他们一直念念不忘地代代相传:“孟姜女是俺们的老姑奶奶。”泰山岱岳区下港镇则建有孟姜女祠,就在泰安与历城交界处的吕家庄北山口的长城下。祠被毁,祠前的古柏古槐犹在,而明代诗人边贡的诗句,更是在齐长城这道历史与文化之河里闪烁有致:“长城在齐哪在秦,齐山古寺春草萋。千载哭夫能变俗,至今犹说杞梁妻。”而在莱芜的长城脚下,则有南王庄是孟姜女丈夫范喜良老家的传说,而不远处的孟家峪则是孟姜女的出生地。长清,肥城,黄石关,青云山,淄水,安丘,平邑……齐长城沿线,哪里没有孟姜女的故事呢? 

比齐长城稍稍年轻的孔子,注定要在齐长城文化之中,演绎重要的一章。早在而立之年,他就曾在鲁国相逢过齐景公与齐国大臣晏婴,并有过良好的交谈。真正的赴齐,是在孔子35岁因鲁国内乱而适齐。那时齐长城的西段,当是已经竣工。孔子奔齐,一住就是两年,齐景公多次与孔子对话问政。细细地想来,孔子的离齐,实则是齐、鲁文化与精神的深刻矛盾所致:齐有长城,却倾向于开放,鲁无长城,竟一味地保守。淄博市齐都镇韶院村,立有一块“孔子闻韶处”碑。韶院村原为枣园村,因清嘉庆时村民掘地得古碑,上书“孔子闻韶处”,遂易村名为韶院。最为世人所称道的,当然是在齐鲁夹谷会盟之时孔子所扮演的角色。以弱胜强,以礼胜兵,原则性与灵活性高度结合,伟大教育家孔子就在那片山谷的平坦处,显示出一个大政治家的风貌。但是现在思量起来,孔子在夹谷会盟之事上,是沾了一些历史叙事之光的,实际情形,齐景公的包容与政治远见也是促进会盟成功的主要因素之一。

走近齐长城,战争的嚣咆早已沉寂,可历史的画卷正在徐徐打开,期待着我们去研究与分辨;而作为一道绚丽的文化长河,才刚刚露出其深邃的境界,亟待我们去欣赏、汲取、照耀与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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